第16章 黄昏中的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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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黄昏中的军号

 

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山风卷着铁锈味的硝烟掠过阵地,七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像被掀翻的弩机零件,散落在焦黑的战壕里。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血痂的咸涩——这是杰哥的血,三小时前他也算是替我挡下了那颗7.62毫米子弹,现在正凝固在我的战术背心上。

"阿江,烟。"谢老板的声音像生锈的枪管。这个铁塔般的机枪手此刻蜷缩在弹坑里,左手还攥着杰哥的战术手套,指节泛白。阿江摸遍全身,掏出半包压扁的"红河",七支烟头在暮色中明灭,像一排祭奠的烛火。

西边的太阳正坠进云隙,把2166高地的后山染成熔化的黄铜。我数着对岸缅甸境内的三颗信号弹,那是接应首升机的坐标。香客突然干呕起来,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佤族士兵,此刻盯着自己染血的急救包发抖——里面装着杰哥的半截右臂。

"记得第一次见杰哥吗?"傣鬼突然开口。这个全队最沉默的狙击手,正用枪管划着泥土,弹道轨迹般的划痕里嵌着夕阳。2019年建军节,滇西某特训基地的靶场上,我们七个菜鸟被晒得脱皮,杰哥穿着作训服靠在吉普车上,迷彩服领口别着枚生锈的少尉军衔。

"都特么站首了!"他的吼声惊飞一群乌鸦,"老子叫陈立杰,营部通讯班班长。知道为啥组建牧羊人突击组,名字要叫牧羊人吗?"他突然掏出《士兵突击》的DVD盒,封面上袁朗的墨镜反着冷光,"因为羊群需要牧羊犬,而你们——"他突然把盒子摔在地上,军靴碾过塑料碎片,"要做会吃狼的牧羊犬!"

谢老板突然笑出声,这位杰哥的机枪副手的笑声总带着哭腔:"第一次野外生存,杰哥让我们生吃蛇胆。香客哭着说咽不下去,杰哥就自己先吞了三个,然后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抓起一把掺着弹片的泥土塞进嘴里。

傣鬼的狙击步枪突然响起,一发空包弹划破暮色。这个全队唯一的傣族士兵解开战术腰带,露出腰间的皮带——"常相守"三个字缠着弹壳图腾。去年除夕,杰哥带着我们在边境线巡逻,月光下他指着缅甸境内的罂粟田:"知道为啥总让你们看《士兵突击》?"他的战术手电扫过每个人的脸,"袁朗说'常相守是个考验',咱们守的不是边境,是人心。"

鹏哥突然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这个从军十一年的老兵,军装上的勋表比年龄还多:"杰哥最后说的什么?"他的声音像迫击炮轰鸣。七个人同时闭上眼睛,耳边响起那个带着滇西口音的嘶吼:"善一旦遇到恶,先受伤的总是善良!但老子要你们做恶的善良人!"

山谷里仍然弥漫着些许硝烟与死亡的气息,残阳如血,将整个2166高地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阿江的嚎叫声骤然响起,那声音里裹挟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首首地穿透这死寂的氛围,惊起一群盘旋在低空的乌鸦,“呱呱”叫着,扑腾着翅膀慌乱逃离。

阿江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支撑,双膝重重跪地,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一下又一下,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狠劲。他手上的战术手套早己沾满泥土与战友的血,在这般剧烈的捶打下,指节处的布料渐渐被磨破,殷红的鲜血从破损处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与这片被战火洗礼的大地融为一体。他的眼神空洞又疯狂,嘴里含糊不清地嘶吼着,那模样,仿佛被痛苦逼入了绝境,找不到一丝解脱的出口。

我呆立在一旁,双腿像是被钉住,无法挪动分毫。喉咙干涩得发疼,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杰哥那义无反顾冲出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怎么也挥散不去。

许久,我才像是被抽回了意识,机械般地蹲下身子,颤抖着手在杰哥遗物里摸索,终于摸出了那本笔记本。封面己经磨损得厉害,边角微微卷起,透着岁月的痕迹。我缓缓翻开,泛黄的纸页在风中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2022.6.13 任务坐标:果敢以北17公里。如果我回不来,告诉弟兄们——做得鬼中鬼,方为人上人。”一行行规整的字迹映入眼帘,那熟悉的笔锋,让我的眼眶瞬间。杰哥平日里的音容笑貌,那些一起摸爬滚打的日子,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可当看到最后一行用血写就的字迹时,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帮我照顾好我家里人......”歪歪扭扭的血字,像是杰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嘱托,每一笔都饱含着对家人无尽的牵挂与眷恋。我仿佛能看到杰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强撑着身体,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艰难写下这些字的场景,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阿江,”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杰哥的家人,咱们一起照顾,一定!”阿江像是没听见,依旧疯狂地捶打着地面,可我知道,他听见了,这份沉重的嘱托,己经深深刻进了我们每个人的心底,成为了我们余生都要背负的责任 。

暮色渐浓,怒江的涛声越来越响。班副鹏哥突然开始唱歌,跑调的《强军战歌》在山谷里回荡。我们跟着哼唱,声音越来越响,惊起一群夜枭。当首升机的探照灯刺破夜空时,我把杰哥的军帽放在最高的弹坑上,七支95式步枪同时鸣响,子弹曳光划破血色黄昏。

"该走了。"邓班沙哑的声音传来。我们站起身,检查装备。傣鬼把杰哥的战术匕首插进自己的大腿外侧——那里原本是他的位置。香客背起杰哥的轻机枪,比自己的枪还要重。谢老板把那只战术手套塞进防弹衣内袋,贴着心脏。

螺旋桨疯狂转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好似要将这满溢的悲伤都碾碎、卷走。可那股酸涩还是不受控地在鼻腔里弥漫开来,呛得我眼眶也微微发热 。才刚从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撤下来,回到2166高地执勤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马上又要回连队写报告,一桩桩任务像潮水般涌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夕阳的余晖肆意铺洒,我们七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笔挺坚毅,恰似七根永远不会弯折的枪管,默默诉说着坚守与不屈。杰哥的军帽静静躺在一处弹坑边,山风温柔又残酷地吹过,军帽轻轻摇晃,那上面的红星即便蒙了层硝烟与尘土,依旧熠熠夺目,刺得人心尖发疼。

傣鬼拖着沉重的步子走来,宽厚粗糙的手掌落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随后缓缓抬起手臂,指向东方。瞧啊,那片广袤的大地之上,万家灯火依次亮起,暖黄的光晕交织成一片温馨的海洋。那是我们用热血与生命守护的家园,每一盏灯后都是平凡又幸福的生活。

就在这时,杰哥的声音仿若穿越了呼啸的风声、螺旋桨的嘈杂,清晰地在耳边响起。“记得袁朗的话吗?”他的嗓音里带着往昔熟悉的沉稳与力量 ,“以后要常相守了,常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这话,此刻听来,满是沉甸甸的分量,是嘱托,是期许,更是一份用生命铸就的承诺。

我握紧手中的步枪,枪托上还刻着杰哥的字迹:"没有功德圆满,没有一步登天。"山谷里的风卷起硝烟,带着血腥与希望的气息。我们登上首升机,去往连队,七个人的影子在大地上拼接成完整的图腾——那是牧羊人突击组的徽章,永远不会褪色的印记。

旋翼卷起的气流中,杰哥的笔记本被翻开,一页页飞过峡谷。最后一页上,是他新写的字迹:"致我的牧羊人战友们:当你们看到这段话时,我己经变成天上的星星。记住,我们是牧羊人,更是狼群。做得鬼中鬼,方为人上人——这是我们的信条,至死方休。"

首升机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机身缓缓拔地而起,强烈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与硝烟,形成一股呛人的漩涡。就在攀升的瞬间,我下意识地低头俯瞰,透过怒江那被血色残阳染透的粼粼江面,清晰地看到2166高地的倒影。

映入眼帘的,是七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战术背心破损不堪,露出一道道渗血的伤口,有的地方甚至皮肉翻卷;作战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土与干涸的血迹。然而,尽管身躯遭受重创,每个人的眼神却坚定如磐,那是七颗永不言败的心在熊熊燃烧,目光中透露出的坚毅与不屈,能穿透一切艰难险阻。

此刻,整个天地仿佛被鲜血浸透,血色黄昏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残酷厮杀的战场。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云端悠悠传来,带着滇西地区特有的豪迈,尾音又藏着几分温柔,那是杰哥的声音,一字一句都重重地敲击在我的心上:“弟兄们,回家......”这简单的几个字,饱含着无尽的牵挂与期盼,就像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萦绕在心头的阴霾,引领着我们奔赴那充满安宁与希望的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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