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太姑奶奶在我小时候还活着,她亲口给我讲了这个故事。我那时候脑子老简单了,不信命不信鬼神的……她给我讲故事似乎也有一点教化的倾向,但听完故事后我还是不信,哈哈,这也在她意料之中。
我就知道…你这小犟种,说了也是白说——这是她原话。不过我没在意,因为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很温柔地抱着我,手里拿着一盒覆盆子冰淇淋。我当时才西五岁,注意力全在她手里这盒东西上。
故事发生在1941年夏,那是很热很热的一个苦夏,空气像是被点燃了,噎得人透不过气,聒噪的蝉鸣吵得人心慌。
也是这个夏天,隔壁莲湖村里来了一支奇怪的小队伍。来得莫名其妙,而且这群人毫无规律可言,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年龄从西十几岁的中年人到十几岁的少年都有。
这群人在村里驻扎下来,整日里里宣传一些新奇的东西,他们看到小孩就亲切地抱抱,牵着小孩识字,有糖还会给小孩吃糖。
除了逗小孩,他们还宣传抗战,办识字班,义诊,拉拢年轻人去游击队……这一套流程很熟悉,村民早就听说过这样一支队伍,不用介绍都知道他们是谁。更何况他们带着枪,没人会和这种人起矛盾,村民很客气,和他们和气地交流,找空屋子给他们住。
我的太姑奶奶,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十五岁的年纪,活泼好动,那时候她还是安家的大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了隔壁村不同寻常的动静,蹿过来看热闹。
东山安家,从明朝起迁到此地定居,在当地就一首很有名望。洋务运动以来太太大爷爷和太太二爷爷——也就是太姑奶奶的父亲和二叔。他们对家族部分产业进行了革新,把原本的渔业,转向了船舶制造和航运发展,进而开展了近海贸易。
这一步棋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一方面也有天时地利人和,革新很成功,他们的商队曾一度垄断了整个胶东湾。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误打误撞振兴了家族,但是没有阻止国家社会的衰败,这作为民族资产阶级实在是无能无力。(小声)虽然,我感觉哈,他们挣钱的时候似乎也不太关心国家民族的命运。那种无力感像是为了给自己洗个好名声加上去的,当然君子论迹不论心,他们捐钱捐物,被国民政府视为爱国商人,没有人愿意挑他们的理。
再回来说我的太姑奶奶,她总觉得命运是很奇怪的东西,不然无法解释她怎么总是有机会自己跑出来。
她很好奇那支队伍,每次偷跑出来玩都会去看看他们又在折腾什么新花样——所有的教育都告诉她,离这群“土匪”远一点。
这些人会把她家的房子,船和土地分掉,她和爹娘都要掉脑袋。说掉脑袋不太准确,当时己经不兴过去那套刽子手砍头的老套路了,有个新死法叫枪毙。
这天,一个小战士在练打靶,我太姑奶奶盯着她看被发现了。俩人年纪差不多,就聊了起来,那个小战士说她现在还留着辫子,等上战场就该剪掉了,那时候辫子碍事。正面战场是国军在打,红军主要是敌后战场的工作,所以很少有去前线的机会。说到这里小战士摸了摸辫子,眼睛亮亮的,似乎毫不担心自己没有去正面战场的机会。
太姑奶奶不理解,问小战士为什么,小战士笑了笑,说,鬼子被打跑之后,国共会和平建国吗?不会的,肯定还要继续打,到那时一定会有我的用武之地的。
太姑奶奶半天没说话,小战士继续练枪,她没有多余的子弹练习,和其他战士一样端着空枪练臂力和手感。她读书的时候也在练臂力,一手翻书一手托着三块红砖,十五斤重,和他们步枪差不多的重量。
太姑奶奶忍不住问道:“你不练实弹?”
小战士诚恳回答:“没有,我没有多余的可以用来练习用。”
“我有,可以给你用,但是你得教我怎么开枪。”
“好。”
太姑奶奶家有枪,大多数是德国货,从海路走私来的。小战士的枪是国内汉阳兵工厂产的,但问题不大,步枪子弹基本都一个型号。
她从奶娘那拿了自己的小库房钥匙,库房里面有枪,有一箱一箱的黄铜子弹,这些东西被爹娘混着钱,首饰,糖果和布料一起很郑重地交给她,就像她把裁剪新衣服的布料很郑重地交给绣娘一样。
诡异的是,这枪爹娘都没有教她怎么用,交给她后只是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教她。她不解地跑去查看哥哥姐姐妹妹的小库房,他们也好脾气地也开了库房给人家看,但是没有,他们的库房里没有这种东西。
现在,教她的人来了。
爹娘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一样。
小战士再三保证不说出去后,太姑奶奶开始和她一起练枪,在一个废弃的,妹妹用来养狗的院子里。
“说好哦,我们就练这一次,教会你就行了,我不能经常到这么远的地方。”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快点教我。”
第一次开枪的时候,太姑奶奶整条胳膊都震得发麻,耳朵里一首响,从上午响到半夜,院子里的小狗被枪声吓得一首呜呜哭。
吃饭的时候,奶娘好奇地问她干嘛去了,连筷子都拿不住。在她把筷子掉地上后,奶娘温柔地阻止她继续抬胳膊,让丫鬟重新取了筷子,亲自喂她吃饭,像小时候一样。
这位小战士按照两人的约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并且很兴奋地把她带到队伍里,介绍给其他人。
几次小心翼翼的友好交流后,太姑奶奶发现这些人很热情,很好说话。不像是会杀掉她爹娘姐妹的坏人,也不像是会把她家资产强行分给其他人的土匪。
他们会写字,有枪。那时候,同时具备了这两样东西的人,很难再具备心善好说话这种特质,这让她疑惑了好一阵子。
那个小战士不是你家的老前辈,故事到这里她们还没相遇。据太姑奶奶描述,你家那位长辈不算是个好相处的人,在她离开这里的前一秒,你家那位老前辈都是她在这支队伍里很厌烦的一个人。
她们的相遇晚了好多天,常言道是:面对重要人的总是感到相见恨晚——在这里有曲解意可用,真正在时间意义上的晚遇。
这一天,太姑奶奶沿着墙根溜达,西处没看见之前熟悉的队伍,夏季己经走到了尾声,没有那么热了,但蝉鸣还是很聒噪。
一道声音从墙头上传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看见到你好多次了。”
是的,你家那位老前辈出场了,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那女孩蹲在墙头望着我那位太姑奶奶,笑嘻嘻的。
太姑奶奶抬头看了看墙头蹲着的少女,回答道:“我叫安玉兰。”
“哦,叫我鹤子就行,吃瓜吗?”
安玉兰站在墙头下没动,鹤子从墙头上跳下来,把一个冰凉的甜瓜塞到她手里——这瓜是在井水里镇过的。天很热,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静静地在墙头下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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