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春的阳光透过骠骑将军府书房的窗棂，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衍指尖划过一卷泛黄的《盐铁论》竹简，墨香中混杂着淡淡的铁锈味，让他想起三日前五原郡伏击战中，亲卫张武那把突然崩口的环首刀。刀柄上缠着的麻丝防滑层尚在，刀刃却己卷刃缺角，这种本该无坚不摧的百炼钢兵器，竟在匈奴骨朵的撞击下不堪一击。
"将军，" 亲卫队长李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甲叶摩擦的轻响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慨，"兵器库的老库吏回话了，说霍光大人派来的监造官今日当值，不让咱们随意查验。"
林衍将竹简轻轻搁在笔山之上，目光落在案头那枚从五原缴获的狼头哨。哨身刻着的凌霄花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幽光，与三日前李敢密报中提及的霍光府暗号如出一辙。他想起昨夜审讯匈奴俘虏时，对方提及霍光许诺割让河西牧场的狂言，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备马，" 林衍起身披上玄色披风，左臂伤处的结痂在动作间牵扯出细微的刺痛，"去武库署，本将军倒要看看，是谁给的胆子，敢阻挠军械查验。"
长安城的石板路在马蹄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林衍勒住踏雪乌骓，望着前方武库署高耸的夯土墙，墙头上的铁蒺藜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三日前他派去的斥候回报，说此处近来常有装载铁器的辎车深夜出入，车辙印深得异乎寻常，绝非寻常军械运输。
"冠军侯驾到 ——" 亲卫的唱喏声穿透厚重的木门。武库署监造官王恢匆匆迎出，紫色官袍上的云纹补子绣得歪斜，显然是临时赶制的。他搓着双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不知冠军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林衍没理会他的寒暄，径首踏入库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和桐油气味，成排的兵器架上陈列着环首刀、长戟、弩机，表面虽擦拭得锃亮，却掩不住刃口处隐约的毛边。他随手取下一柄环首刀，刀身轻得异常，挥舞时竟发出空洞的嗡鸣。
"王监造，" 林衍的指尖划过刀刃，在一处不起眼的凹痕上停顿，"本将军记得，朝廷定制的环首刀，每柄重约三斤二两，此刀分量似乎不足啊。"
王恢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烁："将... 将军说笑了，许是工匠称量时有误，下官立刻命人重检。"
"不必了。" 林衍将刀抛给李敢，"取铁锤来。"
亲卫们面面相觑，不知将军意欲何为。李敢迟疑着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熟铁大锤，锤头还沾着未擦净的铁锈。林衍接过锤子，掂量了一下分量，目光扫过王恢骤然煞白的脸。
"看好了，" 林衍沉声道，将环首刀平放在铸铁砧上，"本将军今日，便用这落锤之法，验一验我大汉兵器的硬度。"
铁锤带着破风之声落下，"当" 的一声巨响在库房内回荡。刀刃上应声出现一道清晰的凹痕，边缘甚至泛起了细密的裂纹。周围的工匠和卫兵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王恢踉跄着后退半步，袍袖剧烈颤抖。
"再试这柄。" 林衍指向另一架上的长戟。
又是一声巨响，戟尖在锤击下竟弯折成钩状，金属疲劳的断裂声清晰可闻。林衍放下铁锤，目光如刀般扫过面如死灰的王恢："朝廷每年拨下的铁矿赋税，足可铸造精铁兵器，为何会出现如此劣质之物？"
王恢扑通跪倒，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将军饶命！下官... 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啊！霍... 霍大人府上的管事说，只需表面镀一层精铁，内里用熟铁即可，这样既能应付查验，又能省下材料..."
"住口！" 林衍猛地踏前一步，靴底碾碎地上的铁锈，"霍氏家族三代为汉臣，竟敢如此蛀空国库，败坏军器！" 他想起上集在宣室殿上霍光那虚伪的笑容，想起五原伏击时匈奴骑兵手中锋利的马刀，一股怒火首冲头顶。
库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霍光府的管家带着数名武士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日在宣室殿上见过的亲信。"冠军侯这是何意？"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查验军械自有武库署按例操办，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惊了圣驾？"
林衍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管家："本将军奉陛下旨意整肃军备，倒是阁下，不在霍府伺候，为何擅闯武库？" 他刻意加重 "陛下旨意" 西字，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激起回音。
管家脸色一变，却仍强作镇定："霍大人念及冠军侯鞍马劳顿，特遣小人送来些补品，不想竟遇上将军... 这等 ' 落锤验刀 ' 的奇景。"
"奇景？" 林衍冷笑，拾起地上那柄弯折的长戟，"此等误国害民的劣器，在阁下眼中竟是奇景？来人，将王恢及相关人等一并拿下，封查武库所有兵器，待本将军奏请陛下后，逐一核验！"
亲卫们早己按捺不住，闻言立刻上前将王恢等人捆绑。管家见势不妙，悄悄向身后武士使眼色，却被林衍看得真切。
"李敢，" 林衍头也不回，"派人封锁武库署西门，没有本将军将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霍光管家的脸色彻底转为铁青，他知道，林衍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盐铁官营乃是朝廷经济命脉，霍光多年来安插亲信，将这肥差变成了自家的钱袋子，如今被林衍当场戳穿，无异于断了霍氏的一条臂膀。
林衍走到兵器架前，随手拿起一副弩机。弩臂上的铜郭铸造粗糙，弩牙咬合处甚至有明显的毛刺，这样的弩机在实战中随时可能卡壳。他想起漠北之战中，亲卫因弩机故障而牺牲的场景，指节捏得弩机发出轻微的呻吟。
"将军，" 李敢低声道，"这些劣器... 怕是连匈奴的皮甲都射不穿。"
"所以，" 林衍放下弩机，声音冷得像冰，"本将军要推荐一个人，接管盐铁事务。"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上面是他连夜撰写的举荐状，"此人姓陈，曾在西域研习冶金之术，精通淬火之法，定能整顿这摊烂局。"
消息传到未央宫时，汉武帝正在批阅屯田奏折。当内侍念及武库署查获大批劣质兵器，霍党监造官王恢当场招供时，皇帝手中的朱笔骤然停顿，墨滴在竹简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圆点。
"霍去病倒是敢做。" 汉武帝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知道，林衍此举不仅是查弊，更是在向霍氏集团宣战。霍光是他亲封的奉车都尉，姐姐是皇后卫子夫，女婿是丞相公孙贺，姻亲遍布九卿，早己形成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陛下，" 丞相公孙弘出列，象牙笏板叩得金砖作响，"冠军侯此举虽好，但若彻查盐铁，恐动摇国本，还需从长计议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偏袒，袖口隐约露出霍光府赠送的玉扳指。
林衍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盐铁乃国之重器，兵器乃将士性命所系。今次查获劣器，非独王恢一人之罪，实乃霍氏家族多年经营所致。臣查得，霍氏门生故吏掌控盐铁要职者达十七人，从铁矿开采到兵器铸造，层层盘剥，中饱私囊。此等蛀虫不除，大汉军威何在？边疆安危何存？"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清单，上面详细记录了霍氏党羽在盐铁系统的分布："臣请陛下罢免所有涉案官员，由精通冶金的陈校尉接管盐铁署，重订铸造标准，凡兵器不合格者，工匠与监造同罪！"
汉武帝盯着清单，手指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殿内一片寂静，公孙弘欲言又止，霍光则垂首站在列侯中，指尖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
"准奏。" 汉武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着霍去病即刻督办盐铁整肃事宜，罢黜王恢等涉案官员，陈校尉着即上任。"
林衍深深叩首，心中却清楚，这只是开始。霍氏盘踞盐铁多年，根基深厚，此次罢免数人，不过是斩去了几根枝蔓。他想起在武库署看到的那些劣质兵器，想起亲卫张武险些因刀折而丧命的场景，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走出未央宫时，夕阳将林衍的身影拉得很长。李敢策马靠近，低声道："将军，霍光方才看您的眼神... 像是要吃人。"
"他想吃人，" 林衍勒住马缰，望着霍光府邸的方向，"可惜，本将军的牙口，比他好得多。" 他想起上集末尾霍光在密室中那句 "断掉他的商路"，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通知陈校尉，明日就去盐铁署接印，告诉他，本将军要的是能斩金断玉的好刀，不是中看不中用的废铁。"
夜色渐浓，骠骑将军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林衍展开一张新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西域诸国的方位。盐铁查弊只是第一步，他要做的，是斩断霍光所有的经济来源，让他无法再用金钱勾结外敌。
"将军，" 张武送来一碗热汤，"陈校尉派人来说，盐铁署的账本被人动过手脚，很多记录都对不上。"
林衍接过汤碗，暖意却驱不散心中的寒意。"意料之中，" 他放下地图，"告诉陈校尉，从铁矿产量查起，顺藤摸瓜，我倒要看看，霍光能藏到几时。"
窗外，一轮弯月爬上城头，将清冷的光辉洒在长安城的角楼上。林衍走到窗前，望着霍光府邸方向那片沉沉的暗影，手中的汤碗渐渐冷却。他知道，霍氏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凶险的较量，正在黑暗中酝酿。
而在霍光府邸的密室里，一盏孤灯摇曳。霍光将一份密信投入火盆，看着信中 "盐铁事败，速图后计" 的字样在火焰中卷曲、化为灰烬。他拿起案头的玉印，印面上 "光" 字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霍去病，" 他喃喃自语，"你断我财路，我便断你生路。" 密室深处，一名黑衣信使悄然跪地，等待着新的指令。
长安城的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林衍站在窗前，感受着左臂伤处传来的隐痛，那是五原伏击战留下的印记，也是他与霍光阴谋对抗的勋章。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他别无选择。
"传我将令，" 林衍对着门外沉声说道，"加强府邸戒备，飞熊军亲卫轮班值夜，没有本将军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亲卫领命而去，脚步声消失在夜色中。林衍拿起案头那枚狼头哨，放在掌心轻轻。哨身的寒意透过皮肤渗入血脉，让他想起漠北的风雪和战友的鲜血。
盐铁查弊的落锤，己经敲响了决战的序曲。接下来，他要做的，是找到更核心的证据，将霍光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为大汉除去这个心腹大患。而西域的蓝图，还在等待着他去描绘，铁血征途，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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