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翳压了三日，终于在黎明前渗出冷雨。霍去病府邸后寝殿的窗棂上凝着冰棱，熏笼里艾草燃尽的灰烬中，几星暗红火星映着林衍半睁的眼。他指尖捏着一枚青铜药匙，匙柄内侧的暗褐色粉末在烛光下泛着幽光 —— 那是三日前春桃送来的参汤里刮下的残留物，此刻正被他用银针反复碾磨。
“将军，太医令的‘凝神补气汤’到了。” 春桃的声音隔着纱帐传来，竹制托盘与漆案碰撞出细碎声响。林衍喉头滚动，故意发出沙哑的喘息，将药匙藏入袖中时，指腹蹭过案头散落的《黄帝内经》，书页在 “乌头” 二字旁被指甲划出浅痕。
药碗推到枕边时，那股混杂着当归甜腻与杏仁苦涩的气味骤然浓烈。林衍盯着碗中深琥珀色的汤汁，眸光沉得像殿外的雨幕 —— 作为现代特种部队的医疗兵，他太熟悉这种气味了。公元前 121 年河西之战，他曾在匈奴弃营中见过类似的毒草，随军郎中称其 “附子”，根茎研磨成粉可致人脏器衰竭，与这汤药中的气息如出一辙。
“放下吧。” 他扯出锦被捂住口鼻，指尖却悄悄蘸取汤汁抹在枕套内侧。银簪刺入的瞬间，簪尖腾起的青黑锈色让春桃手中的铜灯剧烈晃动，灯油溅在她青绿色的裙裾上，烫出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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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响过，春桃跪在青砖上的身影抖如筛糠。林衍斜倚在床头，手中把玩着那道连夜绘制的朱砂符，符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霍大人许诺你多少田宅，值得拿性命换？”
侍女的额头磕出血印，发髻散落在沾满药渍的衣襟上：“霍府的人说…… 说将军若不治，奴婢家人能入上林苑当差……” 她忽然抬头，眼中闪过绝望，“可昨夜那碗药，奴婢偷偷尝了 ——”
林衍猛地扣住她的手腕，脉门处的震颤如惊弓之鸟。春桃的声音破碎在雨声里：“药渣里有…… 有生附子和雷公藤，他们想让将军‘病逝’在寝殿……”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林衍松开手，将符纸塞进春桃袖中时，故意让她看到自己袖口渗出的 “血痕”—— 那是用朱砂混着石榴汁画的假伤。“明日辰时，” 他凑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你去西市找个算卦的，就说我昨夜梦见‘狼头纛旗’，喊着要去朔方‘镇邪’。”
春桃走后，林衍立刻掀翻漆案。汤药泼在地上，青黑色的痕迹在青砖上蜿蜒如蛇。他蹲下身，用匕首刮取药渍放入陶瓶，脑海中飞速推演 —— 长安近期频发的巫蛊案，正是霍光党羽为排除异己制造的乱局，而他必须借这把火，烧断霍光伸来的毒爪。
次日正午，未央宫前殿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汉武帝着案头的 “霍去病中邪奏报”，玉镇纸下压着公孙弘的奏折：“…… 骠骑将军乃北地福星，今遭邪祟，或因长安‘蛊气’郁结，当移师朔方旧营禳解。” 林衍算准了时机，在太医令诊脉时突然扼住对方咽喉，指腹狠狠碾过其喉结：“是霍光！他用巫蛊咒我！”
殿内死寂。林衍咳出的 “鲜血” 溅在太医令的紫袍上，朱砂混着石榴汁在锦缎上晕染，像极了怒放的山茶花。他余光瞥见汉武帝按在剑柄上的手，心中冷笑 —— 这出戏，该落幕了。
车队驶出横门时，雨丝己化作雪粒。林衍躺在马车里，听着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的声响逐渐稀疏。春桃骑马跟在车旁，腰间鼓鼓囊囊的符袋随着马身颠簸，袋角露出的朱砂符篆在雪光下若隐若现。李敢撩开车帘，雪花落在他甲叶上簌簌作响：“将军，霍光的密探跟了三里地。”
“由他。” 林衍掀开锦被，露出里面藏着的牛皮地图。朔方郡的地形在烛光下凹凸分明，他指尖划过狼山山脉的褶皱处，“还记得漠北之战时，我们在狼居胥山发现的暗渠吗？”
李敢瞳孔骤缩。七日前，林衍在马厩绘制的漠北地形图上，正是用树枝勾勒出那条被匈奴视为神迹的地下水脉。此刻马车突然转向，车轮碾过结冰的泾水支流，发出吱呀巨响。林衍掀起车帘，望着远处朔方城的残垣 —— 那里曾是卫青部将苏建筑造的营垒，如今荒草丛生，却藏着汉军最隐秘的军械库。
霍光的密探在营外徘徊至黄昏，终于被春桃递出的符纸说服。那道符上的朱砂印己被林衍用特殊药水处理，遇潮便会浮现 “朔方镇邪” 的字样。密探摸着符纸，又看看在营内咳得撕心裂肺的林衍，终于策马离去。待马蹄声消失在荒原，林衍立刻从草堆里翻出锈迹斑斑的铜钲，敲响了三长一短的信号。
残阳如血，照在朔方营垒的瞭望塔上。三十名亲卫从地窖钻出，手中捧着的环首刀在暮色中闪着寒光。林衍接过李敢递来的酒囊，烈酒划过喉咙时，他望着漠北方向的风沙：“告诉兄弟们，从今夜起，这里不是避邪的营地，是我们新军的‘铁砧’。”
三更的朔风卷着雪籽扑进营帐。林衍蹲在篝火前，用匕首尖在青石板上刻划着什么。李敢抱来一捆捆竹简，上面是从长安带出的《孙子兵法》残卷，却被林衍用朱砂圈出 “兵者，诡道也” 五字：“明日开始，全军负重三十斤跑十里。”
“将军！” 李敢惊得竹简散落，“苏建将军在时，最重才负重二十斤……”
“那是打匈奴，这是打霍光。” 林衍打断他，匕首尖在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王信那老匹夫不是说我苛政吗？就让他看看，什么叫‘苛政’。” 他想起三日前在府邸后院，王信带着老部将阻挠整编时的嘴脸，指节捏得匕首柄咯咯作响。
雪越下越大，篝火噼啪爆响。林衍铺开从长安带出的假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 “巫蛊作祟” 的标记 —— 那是故意留给霍光的陷阱。他望着地图上虚构的 “邪灵聚集点”，忽然想起春桃临走前塞给他的布包，里面是霍光府密探的腰牌，牌角刻着朵极小的凌霄花。
“李敢，” 他将腰牌扔进火中，蓝绿色的火焰骤然腾起，“派人去长安西市，盯着所有卖凌霄花的花匠。”
残营外，风雪呼啸。林衍裹紧披风，望着远处朔方城头若隐若现的烽火台，心中己有成算 —— 霍光以为他困死朔方，却不知这枚被弃的棋子，即将成为刺穿他心脏的利刃。而那碗未喝的毒汤，不过是这场铁血征途的第一声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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