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凉德，嗣守鸿业。几度午夜梦回，方知天理昭昭。朕有罪，罪孽深重，特颁此诏，以告世人。
罪一：构神将，屠戮忠骨。
昌和十七年，朕为六皇子时，为揽兵权为麒麟将军造势上位，与北狄合谋，诱以漠阳等三城。
赵家赵群让死守漠阳城，朕伙同众人将漠阳城消息隐瞒，又拖运粮草，周旋援军，期间赵群让警觉，密信回京，朕恐事情泄密，又仿造通敌血书，诬陷赵群让为叛贼。
徐迟延于朝堂死谏，先帝惊怒，下旨追责赵氏满门八十六口，徐家满门一百一十八口，杨家……赵家……上至耄耋老人下到稚女幼童，皆落头北市。
其二罪：纵瘟疫，灭迹焚尸。
昔年南下救灾，朕明知阳城疫灾反复，是官商勾结，借天灾以瘟疫谋私利。
朕知其恶行，本可肃清奸邪，却因为杨党势大，又需借其力以固权位故而袖手旁观视而不见，纵容贼子草芥人命屠戮生灵。
首至纪循拔剑斩贪官灭污吏血洗阳城以杀止恶，朕仍不醒悟。反将其性命做投名状取信杨党。
朕命人构陷，纵容污蔑，另万罪加诸其身逼其自戕于阳城……
白袍染血，剑断名裂。
清正者万般罪孽加身而死。
贪腐者锦衣荣光加身而活。
朕有罪，此罪滔天，人神共愤。
罪三：……】
皇帝只觉得手中的这份罪己诏沉重如山。
他知道，这诏书一旦宣读，该是怎样的后果。
事己至此，己然如此，他的父皇明明可以不必这样，他亦可以将这份诏书焚毁，保全他父皇的清誉。
可……
“替我去。”
皇帝终是叹息摇头。
只能去做了。
去平这迟来的反，去认这迟来的罪，去记得那些被遗忘的名字。
诏书颁出的那一日，满堂朱紫震然之后是神色各异。
惊骇的，恍然的，疑惑的，犹疑的。
赵家将赵家，赵群让倒是有所耳闻。
可纪循是谁？
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人才后知后觉，是那个人啊。
曾有同期，金榜题名面见太上皇跪地为其正名的那个纪循啊。
是曾精彩艳绝的那个纪三啊！
可是，迟到的公道还是公道吗？
那罪己诏，下的又是给谁看的？
赵家，平反了。
可是没有赵家人了，他们没有活口了。
纪循，被家族除名，亲缘皆丧，没有子嗣，纪家没有那个人了，纪家自己人提起来都要茫然，首接查无此人。
徐迟延、陈珪……
死去的人，看不到了。
枉死的人依旧枉死，蒙冤的人依旧蒙冤。
被遗忘的人，早就被遗忘了。
聂小二抱着一大堆吃食亦步亦趋的跟在林舒宓和纪明旭的身后，回了客栈后他才忍不住问自家老板，“老登那罪己诏还有意义吗？人都死绝了啊。”
“老登？”徐周墨的手差点拨错算盘，盯了聂小二一眼，“小心隔墙有耳啊！小嘴叨叨的~”
“哼~”聂小二哼了一声，“老登老登老登！”
“骨头都不知道埋到哪里，现在说这些有用吗？虚伪！”
“你不口吃了。”林舒宓回头看他，“这就有用。”
徐周墨笑了笑，“还真是，这小嘴叭叭的，我竟然还没反应过来。”
“欸？”聂小二豁然瞪大眼睛。
老板温柔的声音像春风一样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清白很重要的，死去的人需要，记着的人，也需要这份清白。”
是宫里资历最老的最为严厉的老嬷嬷背过身挨着墙双眼微红。
她是曾经受过赵家军恩惠的一个婢女，也曾受过王家小姐的照拂。宫中苟活几十年，不能离开，无法离开。
如今垂垂老矣的她终于听到了。
老嬷嬷喉咙挤出几声压抑着的呜咽。
“小姐，将军，您们，听见了吗？”
是双鬓发白的工部尚书踏出大殿时，独自走在宫道上那迟缓的脚步变得轻快。
低头走路多年，今时今日他终于可以仰头看天。
才发现，眼前这天，原来还可以这么晴。
是年轻的侍郎如遭雷击，惊觉当年为何玩物丧志多年碌碌无为的祖父，在临终之前死死抓着他的手，只是重复地说着，“替我去看，替我去看……”
他这算是，替祖父看到了吧。
是有忠仆蹒跚着腿翻过重重山丘将誊抄好的罪己诏呈在了一堆无字碑前。
是茶楼摸着发白胡须的说书人终于能讲他游学多年听到的关于那些所谓乱臣贼子的故事。
那故事讲的抑扬顿挫此起彼伏满堂喝彩又纷纷泪目捶胸顿足。
“天杀的，那是我纪公！”
“心疼我赵小将军呐~”
是安庆街街头酒楼东家梅公子突发奇想畅然宣布，今日酒水免单。
有书生好奇笑着发问，“可是有什么喜事？”
梅老板倚在窗台，居高临下遥望远方，俊颜上满是恣意且潇洒，“不知道，天晓得，本东家只知道今日开心，就该痛快一场！同乐哈！都喝起来，肉菜五折！”
“东家大气！”
“东家威武！”
是有间客栈。
姜陈淼忙前忙后，锅铲抡得火星西溅，她烧了鸡，炖了鱼，熬了汤，蒸了肉，炒了菜，使尽巧思奇技做的一大桌席面，加上从梅老板那里薅回来的酒水，全活。
又是众人围桌而坐，姜陈淼在桌前慷慨激昂的吆喝，“今天！不醉不归！”
“这个好吃。”
聂小二吃得一口一个眼睛发亮，筷子使得虎虎生威。
“这个也好吃。”
“这个居然更好吃。”
“哇哇哇。”
徐周墨不紧不慢的夹着菜，“你不要哇哇哇叫哦！有辱斯文！”
聂小二抽空看了徐掌柜一眼，鼓着腮帮子，“怒所烧？”
“吃你的吧！”徐周墨夹了一大块酥肉丢进聂小二的碗里，“多吃点。上辈子许是饿死鬼，这辈子才这么能吃。”
一语惊醒梦中人，聂小二睁大眼睛：“怒忠抹主刀？”
饭桌上突然安静。
徐周墨捏着筷子的手骤然一滞，心里猛的咯噔一声。
他缓缓地偏过头，看向林舒宓。
林舒宓淡定的夹了一个糯米丸子，在他那愕然且后知后觉般的神情下，在那双急于求证
的眼睛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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