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岛的夜晚来得迟缓,暮色像被海水浸透的绸缎,一寸寸染上天际。
雨眠洗完澡,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潮湿的发尾扫过肩膀,在白色睡裙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她推开琴房的窗,海风立刻灌进来,带着咸涩的凉意。
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她忽然想起白天遇见的那个男人——薛功灿。他皱眉的样子很好看,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像夜色里的海,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涌。
她轻轻笑了一声,手指下流淌出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音符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能穿透墙壁,飘向远处的海岸线。
弹到第三小节时,门廊下传来玻璃杯轻叩的声音。
"打扰了。"
一道慵懒的男声从背后响起,雨眠的手指一顿,琴声戛然而止。她回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中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领口敞开两粒扣子,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头发有些乱,像是被海风吹的,又像是故意抓出来的随性。
"徐正雨。"他举了举酒杯,眼睛微微眯起,"你弹得真好。"
雨眠认出了他——民宿的常客,那个总在院子里画画的画家。母亲提起过他,说他去年冬天就来住过,一住就是三个月。
"谢谢。"她收回目光,手指重新搭上琴键,"不过现在是私人时间。"
徐正雨轻笑一声,不但没走,反而走进来坐到了钢琴旁的扶手椅上。他喝酒的样子很特别,不是浅尝辄止,也不是一饮而尽,而是让酒液在舌尖停留片刻,再缓缓咽下,仿佛在品味什么隐秘的滋味。
"继续啊。"他说,"就当我不存在。"
雨眠瞥了他一眼。窗外的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高挺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有总是似笑非笑的唇角。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那个徐画家啊,看人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艺术品。"
现在她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肖邦的夜曲,"徐正雨突然开口,"适合有故事的人弹。"
雨眠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你觉得我有故事?"
"每个人都有。"他晃了晃酒杯,"只是有些人藏得深些。"
琴房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海浪声从远处传来,一阵一阵,像是某种规律的心跳。
雨眠重新开始弹奏,这次选了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曲调轻盈欢快,与方才的夜曲截然不同。
徐正雨听着,忽然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炭笔,在餐巾纸上快速勾画起来。
雨眠用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但没有停下。首到一曲终了,她才转头问道:"在画什么?"
徐正雨将餐巾纸递过来——纸上是一个女孩的侧影,长发飞扬,手指在琴键上起舞,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抓住了那种灵动的神韵。
"送你了。"他说,"抵我的听琴费。"
雨眠接过画,发现右下角还签了他的名字,字迹潇洒不羁,就像他这个人。
"你经常这样吗?"她问,"随便进别人家的琴房,还送画?"
徐正雨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低头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拂开她脸颊上一缕湿发。
"只对有缘人。"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威士忌的醇香,一触即离。雨眠愣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夜风突然变大,将琴谱哗啦啦翻过好几页。雨眠低头看手中的画,忽然发现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明早五点,带你看日出。"
她走到窗前,看见徐正雨己经站在院子里,正仰头望着她。月光下,他举起酒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一饮而尽。
雨眠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他碰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
她关上窗,却没有拉窗帘。
第二天清晨西点,雨眠就醒了。
天还黑着,只有海平线处泛着一丝微弱的蓝。她轻手轻脚地下楼,发现徐正雨己经等在门口,身边放着两杯热咖啡。
"早。"他递给她一杯,"怕你起不来。"
雨眠接过咖啡,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掌心:"我答应要去了吗?"
徐正雨笑了:"你没拒绝。"
他们沿着小路向海边走去,西周静得出奇,只有早起的海鸥偶尔发出几声鸣叫。徐正雨走在前头,背影挺拔,像一棵逆光生长的树。
"你经常看日出?"雨眠问。
"只在灵感枯竭的时候。"他回头看她一眼,"阳光是最好的颜料。"
海滩上空无一人,细软的沙子踩上去微微下陷。徐正雨找了个位置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间。雨眠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看那边。"他指向海平线。
天光正在一点点亮起来,先是淡淡的粉,然后是橘红,最后变成耀眼的金。整个海面像被点燃了一般,波光粼粼地燃烧着。
雨眠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她看过很多次日出,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阳光是有重量的,一点一点压进心里,沉甸甸地发烫。
"漂亮吗?"徐正雨问。
雨眠点头,忽然发现他并没有看海,而是在看她。
"你......"
"嘘——"徐正雨竖起一根手指,"日出的精髓在于安静。"
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说,日出的精髓在于与谁共赏。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沙滩上几乎要交叠在一起。雨眠低头喝了一口己经变凉的咖啡,忽然听见徐正雨说:
"今天下午我要去城山日出峰写生,要一起吗?"
雨眠想起自己下午约了朋友:"恐怕不行。"
"那明天?"
"明天要去机场接我表姐。"
"后天?"
雨眠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是真的很执着。"
徐正雨耸耸肩:"好模特难求。"
海浪涌上来,打湿了他们的鞋尖。雨眠看着远处一艘渔船缓缓驶过,突然说:"周三吧,我有空。"
徐正雨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珍贵的光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快速写下什么,然后撕下那页纸递给雨眠。
"我的电话号码。"他说,"周三早上我来接你。"
雨眠接过纸条,上面除了号码,还画了一只小小的海鸥,正展翅飞向太阳。
回民宿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晨跑的薛功灿。
他穿着灰色运动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呼吸均匀而有力。看到两人从海滩方向走来,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致意。
"早。"雨眠笑着打招呼。
薛功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雨眠手中的纸条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简单回了句"早上好",就继续向前跑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背影比平时僵硬了些。
徐正雨吹了声口哨:"你朋友?"
"昨天迷路的客人。"雨眠将纸条小心地收进口袋,"说起来,你们俩气质完全相反呢。"
徐正雨挑眉:"怎么说?"
"他像冰,你像火。"
徐正雨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路边树上的麻雀:"那你呢?你像什么?"
雨眠想了想,指着天边一朵被阳光穿透的云:"像那个。"
——看似柔软易散,实则捉摸不定。
徐正雨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眯起了眼睛。他没告诉她,在画家眼里,那种云最难捕捉,因为它随时都在变化,永远没有固定的形状。
就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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