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郡城的焦烟尚未散尽，海风裹挟着血腥与咸腥灌入残破的窗棂。郡守府临时充作帅帐，浓烈的金疮药味也压不住弥漫的肃杀。周泰肋下裹着浸血的麻布，甲胄未卸，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粗糙的海图上——那里，一点朱砂标记的“怒涛岛”如同毒瘤，嵌在翡翠海深处。
“岛周暗礁密布，形如恶鬼獠牙，故称‘鬼牙礁’。”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张谦，脸色灰败地靠坐在墙角，肋下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水道仅容两船并行，入口处更有‘老海狗’卡森布下的沉船铁索、水底暗桩！涨潮时隐于水下，退潮则如刀山！强攻…船毁人亡！”
“水师新造‘雷火艇’三艘，船首配新式‘霹雳炮’，可发火药包，百步内摧城裂石！”水师副将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末将愿为先锋，炸开铁索！”
“炸？”周泰冷笑，指关节敲击海图，“铁索能炸，暗桩呢？卡森那老狗经营怒涛岛多年，岛礁高处必有床弩砲台！不等你靠近，便成刺猬！”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强攻是送死！唯有…火攻！”
“火攻？”众人愕然。大海之上，风浪无常，火攻谈何容易？
“不是烧船。”周泰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凶光，“是烧岛！”他手指狠狠戳在怒涛岛中央，“此岛形如覆碗，中央低洼，林木藤蔓密布！岛内仅有一处淡水湖！卡森老巢、阿史那斤残部、劫掠的财货粮秣，尽聚于此！若引天火焚之…”
“天火？”张谦猛地抬头，“你是说…火山？！”
“不错！”周泰抓起一份泛黄的“谛听”海情密档，“怒涛岛乃海底火山所成！‘老海狗’卡森盘踞此岛二十载，靠的便是岛中央那口‘硫磺泉’！泉眼通地火，时有异动，喷涌滚烫硫水！岛上土人畏之如神！若能以‘霹雳炮’猛轰泉眼所在裂谷，震塌岩壁，引动地火…”
帐内一片死寂！引动地火，焚岛灭敌！此计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引火船队亦将葬身火海！然…这是唯一能毕其功于一役、永绝后患的险招！
“干！”张谦猛地捶地，牵动伤口也浑不在意，眼中凶光毕露，“老子带‘黑云’死士驾火船！炸他娘的泉眼！”
“火船不够！”周泰断然道，“需双管齐下！水师主力，趁夜佯攻岛北礁滩，吸引守军！火船队由‘鬼牙礁’西南无名水道潜入！此水道乃‘谛听’海鹞以命换来的密径，狭窄隐蔽，退潮时仅容小舟通行！卡森必不设防！”
他目光如电，扫视众人：“此战，九死一生！怕死的，现在滚出去！”
帐内落针可闻，唯有粗重的呼吸和甲叶摩擦的轻响。无人后退。
“好！”周泰抓起令箭，“张谦！”
“末将在！”
“着你精选‘黑云’死士五十，驾‘雷火艇’三艘，满载火油、硫磺、火药！由‘鬼牙礁’西南水道潜入！目标：硫磺泉裂谷！给老子炸穿地肺！”
“得令！”张谦挣扎起身，眼中是亡命徒般的决绝。
“赵铁鹰！”
“末将在！”
“率水师主力，子时佯攻岛北礁滩！床弩火箭齐发！声势越大越好！将卡森和阿史那斤的狗眼，给老子钉死在北边！”
“遵命！”
“其余各部，封锁怒涛岛所有出口！飞鱼屿战船，沿岸巡弋！一只舢板，也不许放走！”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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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末刻，翡翠海。浓云蔽月，海面漆黑如墨，唯有怒涛拍打礁石的轰响永不停歇。岛北礁滩方向，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无数火箭如同火雨，撕裂夜幕，射向礁滩！南陈水师战船的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鼓号齐鸣，声势骇人！
“南蛮子找死！”怒涛岛中央石堡内，卡森被惊动，冲到瞭望口，看着北面映红的海天，狰狞大笑，“床弩给老子射！砲石砸！把他们全送进海龙王肚子！”大批海盗和北胡兵被调动，涌向北面礁滩防御。
同一时刻。怒涛岛西南，鬼牙礁群最险恶处。几艘覆盖着黑色油布、形如鬼魅的小艇，借着退潮的掩护，如同滑溜的海蛇，悄然钻入一条狭窄得仅容一船通过的水道。水道两侧嶙峋的礁石如同巨兽獠牙，随时可能将小艇撕碎。张谦趴在为首“雷火艇”船头，口衔短刃，肋下伤口在咸湿海风和剧烈颠簸下剧痛钻心，他却死死盯着前方黑暗中隐约升腾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白气。
“头儿！硫磺烟！就在前面！”操桨的“黑云”死士压低声音，带着兴奋。
“冲进去！”张谦低吼。
小艇猛然加速，冲出水道！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被环形陡峭岩壁包围的巨大碗状洼地呈现眼前！洼地中央，一口首径数丈的沸腾泉眼正咕嘟咕嘟喷涌着乳白色、散发着浓烈硫磺恶臭的滚水！泉眼周围，堆积如山的粮袋、劫掠的箱笼、甚至还有几十匹惊恐嘶鸣的北地战马！岩壁高处，几座简陋的哨塔上，海盗哨兵正打着哈欠，浑然不觉死神降临！
“靠过去！贴紧东侧岩壁！”张谦眼中凶光爆射，“火油桶！硫磺包！给老子堆到泉眼裂口！快！”
三艘“雷火艇”如同幽灵般贴紧岩壁阴影。数十名“黑云”死士如同猿猴般跃出，将一桶桶粘稠的火油、一包包刺鼻的硫磺，疯狂堆向泉眼旁那道深不见底、冒着滚滚热气的巨大地裂！动作迅捷无声！
“什么人？！”高处哨塔终于发现异常！凄厉的警哨划破夜空！
咻！咻！
两支弩箭精准贯穿哨兵咽喉！
“暴露了！点火！撤！”张谦厉吼，同时抓起一支裹满火油的火箭，在船头火盆引燃，弓开满月，对准那堆满易燃物的裂口！
“轰！”
火箭离弦！如同坠落的流星！
几乎同时！数支火把狠狠掷向油桶硫磺堆！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伴随着冲天烈焰猛地腾起！堆积的火油硫磺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火舌疯狂舔舐着岩壁，顺着地裂猛蹿下去！
大地开始颤抖！低沉的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地裂边缘的岩石在高温炙烤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地火！地火要喷了！快跑！”幸存的岛民发出惊恐欲绝的嚎叫，如同没头苍蝇般西散奔逃！
“走！”张谦跃回摇晃的“雷火艇”，小艇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水道入口！
轰隆——！！！
身后，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个怒涛岛都在剧烈摇晃！那口沸腾的硫磺泉眼如同被激怒的巨兽，猛地喷发出数十丈高的赤红岩浆和滚烫的硫磺水柱！炽热的熔岩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吞没了洼地中堆积的粮草、财货、战马…以及无数来不及逃窜的海盗和北胡兵！凄厉的惨嚎被淹没在熔岩的咆哮中！
冲天烈焰与滚滚浓烟将整个怒涛岛映照得如同炼狱！炽热的气浪席卷全岛，点燃了密林藤蔓！大火以无可阻挡之势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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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北礁滩。卡森和阿史那斤目瞪口呆地看着岛中央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看着冲天而起的火柱和熔岩流，感受着脚下大地的剧烈颤抖！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心脏！
“撤！快撤！”阿史那斤魂飞魄散，厉声嘶吼，转身就冲向自己的战船！
“我的岛！我的基业！”卡森状若疯魔，却被亲信死命拖走！
整个怒涛岛守军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地涌向为数不多的战船，自相践踏，只为争夺一线生机！
“想跑？！”礁滩外海面，周泰立于旗舰“镇海号”船头，看着岛上炼狱景象，眼中是冰冷的杀意，“传令！所有战船！砲石！火油罐！给老子砸！封死海港！一只船也别放出去！”
复仇的砲火，如同冰雹般砸向混乱的港口和争相逃命的海盗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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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无名水道出口。张谦的“雷火艇”刚冲出险地，身后炽热气浪夹杂着火山灰扑面而来！小艇剧烈颠簸，几乎倾覆！
“头儿！看！”死士嘶声指向后方水道！
只见汹涌的赤红熔岩流如同奔腾的怒龙，正顺着狭窄水道狂涌而出！所过之处，海水沸腾，礁石融化！一艘落在最后的“雷火艇”瞬间被熔岩吞没，连人带船化作青烟！
“加速！快！”张谦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桨手拼死划桨！小艇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在沸腾的海水和炽热的火山灰中亡命穿梭！身后，那赤红的死亡之潮紧追不舍！
熔岩流终于冲出水道，涌入开阔海域，迅速冷却凝固，将水道出口彻底封死，形成一片狰狞的新生礁石。张谦的小艇险之又险地擦着凝固的熔岩边缘冲了出来，船尾被灼热的气浪燎得焦黑。
他瘫在船底，望着己成一片火海的怒涛岛，望着海面上被南陈水师砲火撕碎的海盗船，听着风中传来的垂死哀嚎，肋下伤口崩裂的剧痛似乎也麻木了。海风吹拂着他焦枯的鬓发，带着浓烈的硫磺与死亡的气息。
炼狱之门己开，焚尽仇寇。
代价，是无数亡魂，与这片永远改变的海疆。
（第七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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