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痂下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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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痂下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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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苑内室的空气凝固着血腥与药味。三更的更鼓声从远处宫墙沉闷传来,每一声都砸在林妃紧绷的神经上。她伏在儿子榻边,紧攥的手帕被泪水和冷汗浸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青白。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陆皓惨白小脸的轮廓投在墙壁上,如同鬼魅的剪影。窗棂缝隙里钻入的夜风带着深秋的湿冷,也带来远处宫殿隐约的丝竹残响——那是另一个与他们无关的、醉生梦死的世界。

小顺子蜷缩在门边阴影里,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每一次烛火的跳动都让他肩膀惊颤。他不敢看床榻,七殿下昏迷前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如同烙印灼烫着他的记忆。他死死盯着自己磨破的袖口,仿佛能从粗糙的经纬线里找出一点卑微的依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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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如同活物,在陆皓碎裂的腿骨里筑巢,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啃噬他的意识。太医所谓的“诊治”,不过是草草捆扎后丢下几包散发着劣质霉味的药粉。药包里掺着过量的安神草,苦涩中透着一股令人昏沉的甜腻——有人想让他“安静”地消失,无声无息。

“皓儿…娘的皓儿…”林妃的声音破碎不堪,她颤抖着用温水沾湿布巾,试图擦去儿子额上不断沁出的冷汗。指尖触及那滚烫的皮肤,她的眼泪再次决堤,大颗大颗砸在陆皓的手背上,滚烫得像熔化的铅块。她揭开被血和脓液浸染得发硬的布条,露出底下发紫、皮肤紧绷到近乎透明的伤口。腐肉的气息混着药味弥漫开来。

陆皓没有哭嚎。

他死死咬住下唇,齿间尝到浓重的铁锈味。西岁孩童的躯体在剧痛中本能地想要蜷缩、尖叫,但灵魂深处那个异世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这脆弱的生理反应。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细小的手臂上甚至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青筋。

*‘声音…外面有耳朵…’* 他涣散的瞳孔艰难聚焦在房梁一处深褐色的霉斑上,那形状像一只窥视的眼。*‘王后的耳朵…李昭仪的耳朵…甚至…那个被称作父王的人的眼线…’* 每一个细微的呻吟,都可能成为催命的符咒。

当林妃颤抖的手不小心压到伤处边缘时,一股撕裂般的剧痛首冲头顶。陆皓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就在林妃惊恐欲绝的注视下,他却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尖细、突兀,在死寂的室内如同夜枭的嘶鸣。

“痒…嘻嘻…母妃,好痒呀!”他咧着嘴,嘴角扭曲地上扬,露出细小的白牙,眼睛却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瞳孔深处空洞得可怕。他甚至还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用指甲去抠抓那发亮的伤腿皮肤,仿佛那里真的爬满了看不见的虫子。“蝴蝶!金色的蝴蝶在咬我!”他的声音飘忽不定,眼神迷离地投向虚空,“它们说…说我的腿…是甜的蜜糖做的…”

林妃如遭雷击,手中的布巾“啪嗒”掉在地上。她看着儿子扭曲的笑容和空洞的眼神,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所有的血液。她扑上去,死死抱住陆皓乱动的身体,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皓儿!我的儿!你别这样!别吓娘啊!你看看娘!”

小顺子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缩在墙角,牙齿咯咯作响。七殿下那明明痛得快要撕裂,却偏偏在笑的诡异模样,像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景刻入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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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心力交瘁的林妃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榻边昏睡过去,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锁着,肩膀不时抽动。

陆皓在绝对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清醒。他像一具提线木偶,用强大的意志力操控着这具残破的躯体。他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动上半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腿部的伤处,带来钻心剜骨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里衣。他咬紧牙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门边那个蜷缩的黑影。

“小顺子。”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像沙砾在粗陶罐里摩擦。

门边的阴影剧烈地一抖,像受惊的鼹鼠。

“殿、殿下?”小顺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当他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看清陆皓的眼睛时,整个人瞬间僵住——那双眼睛!哪里还有半分白天的混沌与癫狂?那里面的光芒清醒、锐利、冰冷刺骨,像深潭下沉淀了千年的寒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你看到了。”陆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小顺子心上,“铜鹤倒下来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这不是询问,是审判。

小顺子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当然看到了!那惊魂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李昭仪假意搀扶实则粗暴地将七殿下拽向铜鹤时,回廊阴影里那个灰衣太监微微颔首的动作;铜鹤轰然倒塌的瞬间,李昭仪嘴角那抹快如闪电、却冰冷恶毒到极致的笑意…

“奴…奴才眼拙…奴才什么也没——”求生的本能让他试图否认。

“嘘。”一根带着血腥气和草药味、冰凉的手指,轻轻抵在了他哆嗦的嘴唇上,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谎言。小顺子浑身一颤,感觉那指尖的寒意首透骨髓。

“你想活下去吗?”陆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重压,“活得像个人,而不是阴沟里随时会被踩死的虫豸?”

小顺子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听竹苑完了,”陆皓的目光扫过昏暗简陋的房间,扫过昏睡中憔悴不堪的母亲,语气平淡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一个断了腿的傻皇子,一个失宠的妃子…你觉得,内务府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还会按时送来取暖的炭火吗?尚食局那些见风使舵的厨娘,还会给我们足份的、干净的饭菜吗?甚至…明天,后天,会不会有人‘不小心’送一碗下了料的汤药来?”他每说一句,小顺子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抖得更厉害。深宫里无声无息消失的“废人”,他见得太多。

“但如果你帮我…”陆皓话锋一转,眼中寒光微敛,带着一丝奇异的蛊惑。他艰难地从自己枕下摸索着,缓缓抽出一物——林妃那支成色普通却温润的青玉簪。月光下,簪体泛着幽微的光泽,簪头简朴的云纹似乎也流动起来。

小顺子的呼吸骤然停滞。他认得这支簪子!这是林妃娘娘最珍视、也是仅存的一件体面首饰!娘娘只有在重大场合才舍得戴上!

陆皓将这带着母亲体温和最后尊严的信物,不容置疑地塞进小顺子因紧张而汗湿冰冷的手心。“拿着它。三更之后,宫门下钥巡守换防的空隙,去西偏门。找一个守夜的老太监,他叫张五。”陆皓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告诉他——”他盯着小顺子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七殿下,要买一条‘狗’的命。”

“狗”字出口的瞬间,小顺子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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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更鼓声幽幽传来,如同丧钟。

小顺子如同鬼魅般溜回听竹苑,浑身沾满夜露的湿气和墙角蹭上的污渍,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逃离了修罗场。

“殿…殿下…”他的声音抖得几乎连不成句,双腿一软,几乎是跪爬着挪到榻前,双手撑地,大口喘着气,“张…张五他…他收了簪子!”

陆皓半倚在床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目光锐利地刺向他。

小顺子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艰难地继续:“他说…他说李昭仪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翠浓…每个…每个月的…初一…”他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林妃,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子时…夜深人静时…会…会独自一人…悄悄去御药房后角门…”

陆皓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小顺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张五说…翠浓…是去…取…取避子汤!”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小顺子耳边炸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陆皓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不是一个孩童的笑容,冰冷、森然,带着洞悉一切又掌控一切的残酷。月光恰好偏移,照亮了他半边脸,那笑容在明暗交错中,如同地狱恶鬼的嘲讽。

他没有说话,只是藏在被褥下的右手,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着那块边缘被他偷偷在床沿磨得更加锋利的碎石片。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锐意。

*‘李昭仪…翠浓…避子汤…’* 无声的杀意在陆皓心底汹涌。*‘第一个祭品…就是你了。’*

窗外,遮蔽月亮的厚重云层终于被夜风撕开一道裂口。一钩清冷的残月洒下惨淡的光辉,恰好照亮了撷芳园那个方向——铜鹤倒塌的废墟处。几片焦黄的银杏叶被风卷起,在惨白的月光下打着旋,飘飘荡荡,像极了漫天飞舞的、烧给死人的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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