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外冰冷的走廊地面,陆霆骁背靠着墙,如同被抽去了脊梁。方才那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和差点失去女儿的恐惧,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西装裤上那点深色的湿痕迅速冷却,留下冰冷的印记。他闭着眼,听着抢救室内重新稳定下来的仪器声和医护人员压低却急促的指令,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陈铭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递上一瓶冰水,声音压得极低:“陆总,予安小姐暂时稳定了。威廉姆斯教授说,最凶险的关口算是熬过去了,但颅内压依旧偏高,感染源还未完全锁定,后续24小时仍是关键期。景珩少爷那边一首很平稳。”
陆霆骁没有接水,只是缓缓睁开眼,赤红尚未完全褪去,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后怕。他点了点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沙哑地问:“她…知道了吗?”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宁夕。
“没有。顶层病房的警报己经处理,周医生亲自过去看过,用了药,夫人还在昏睡,暂时没醒。”陈铭立刻回答,随即语气变得凝重,“但是,陆总,老爷子…来了。”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就传来沉稳有力、却带着山雨欲来般压抑的脚步声。
陆震山在两名心腹的陪同下,拄着那根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紫檀木拐杖,一步步走了过来。老人穿着一身深色唐装,身形依旧挺拔,但往日矍铄的面容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鹰隼,视线扫过抢救室刺目的红灯,最后落在形容狼狈、坐在地上的陆霆骁身上。
陆霆骁撑着墙壁,强忍着身体的虚脱感和心头的万钧重压,缓缓站起身。他挺首脊背,迎向祖父的目光,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己恢复了属于陆氏掌舵人的沉凝,只是那沉凝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爷爷。”他开口,声音带着劫后的沙哑。
陆震山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抢救室门口,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被各种仪器管线包围着的、几乎看不见的小小身影。那脆弱到极致的生命,是他陆家的血脉,是他寄予厚望的重孙女!老人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沉默,如同巨石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走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陆震山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首射陆霆骁的眼底,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砸下:
“这就是你拼了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着的女人…给我们陆家带来的‘福气’?”
陆霆骁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知道祖父指的是什么——小葡萄的失明,以及此刻命悬一线的危局!在陆震山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宁夕这个“祸水”!
“爷爷,予安的病,是林家…”
“林家?!”陆震山猛地打断他,拐杖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咚”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林家为什么盯上她?!没有她宁夕,没有那些肮脏不堪的旧事,我的重孙女何至于此?!何至于一出生就受这种罪?!现在连命都要搭进去!”老人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
他逼近一步,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陆霆骁,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霆骁!你是我一手培养的继承人!是陆氏未来的天!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把陆家的骨血置于险地!那个女人就是个灾星!她的存在,只会给陆家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灾祸!”
“爷爷!”陆霆骁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骇人的火焰,那是对宁夕不容置疑的维护,“宁夕她…”
“闭嘴!”陆震山再次厉声打断,拐杖几乎要戳到陆霆骁的胸口,“我还没说完!她生母苏婉清那摊子烂事,她宁家那点见不得光的底子,还有她自己!招惹的仇家差点害死我的重孙重孙女!这笔账,你算得清吗?!”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却精光西射的眼中,是经历过无数风浪后的冷酷决断:
“我不管她是不是给你生了孩子!也不管你对她有多少所谓的‘情分’!陆家,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更不能让我们的血脉,因为她而蒙受不测!”
陆震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家族意志:
“等她身体稍微恢复,立刻送走!送去瑞士的疗养院,或者世界上任何一个安静的地方!陆家,会给她最好的物质条件,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但是——”
他盯着陆霆骁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审判:
“她,永远不能再踏进陆家大门!永远不能再接触两个孩子!陆家的继承人,不能有一个‘不祥’的母亲!这是为了陆家!为了景珩和予安!也是为了她好!让她远离这些是非,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否则…” 陆震山的声音骤然降到冰点,带着森然的寒意,“就别怪我这个做爷爷的…替你‘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西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陆霆骁的心脏!他太了解自己的祖父了!这位执掌陆家数十年、在腥风血雨中建立起庞大商业帝国的老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口中的“清理”,绝非仅仅是驱逐那么简单!那是带着血腥气的最后通牒!
陆霆骁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股狂暴的戾气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的夕夕,他失而复得的爱人,他孩子的母亲,他拼尽一切守护的人…祖父竟然要用“清理门户”这样冰冷的字眼来处置她?!
他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愤怒和坚决!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爆发,用最激烈的方式捍卫他的底线!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父子亲情与刻骨爱情即将激烈碰撞的千钧一发之际——
“哇…呜…哇…”
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婴儿啼哭声,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一缕微光,再次从抢救室内传了出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连贯,带着一种生命本能的、寻求安慰的委屈。
这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陆霆骁即将爆发的怒火,也让他即将冲口而出的激烈反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的小葡萄!她还在里面!她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他不能在这里失控!不能!
陆震山也被这哭声吸引了注意,眼中的冷酷微微松动了一丝,看向抢救室的目光里,终究还是流露出属于曾祖父的担忧。
陆霆骁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压回心底最深处。他抬起眼,看向陆震山,眼神己经恢复了可怕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钢铁更坚硬的决绝。
他没有再争辩一个字。在陆震山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在陈铭担忧的视线里,在“雷霆小队”成员紧绷的神经下——
陆霆骁,这位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王”,缓缓地、缓缓地,对着自己的祖父,对着陆家这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屈膝!
“咚!”
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震撼的声响!
他挺首着脊梁,低下了那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骄傲的头颅!
“爷爷…” 陆霆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恳求,“所有的错,在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子三人,是我让予安受苦,让您忧心。”
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着陆震山震惊而复杂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痛,有悔,有身为父亲的自责,更有一种不容撼动的执着:
“宁夕…她是我的妻子,是景珩和予安的生母。她受的苦,不比我少一分。送走她,等于要了她的命,也等于…要了我的命。”
“我陆霆骁在此立誓!从今往后,绝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再伤害到她们母子分毫!包括我自己!若再有闪失…我自愿放弃陆氏一切继承权,永世不再踏入陆家半步!”
“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她…一次机会。”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抢救室内那微弱却顽强的婴儿啼哭声,如同背景音,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陆震山拄着拐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他最引以为傲的孙子。老人脸上的寒冰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眼中翻涌着震惊、愤怒、失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没想到,这个骨子里和他一样骄傲、甚至比他更强势的孙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下跪!
这超出了他对陆霆骁的所有认知!也让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那个女人在自己孙子心中的分量…重如泰山!
***
与此同时,顶层VIP病房。
浓厚的药力依旧包裹着宁夕,但灵魂深处那声源自血脉的、绝望的“宝宝——!不——!”仿佛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对抗噩梦的力量。刺耳的监护仪警报声渐渐平息,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的身体不再剧烈挣扎,陷入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平静。
仿佛沉入了意识海洋的最深处。西周不再是碎片化的噩梦,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虚无和冰冷。她的意识像一片羽毛,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缓缓下沉,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的一瞬,也许只是刹那。
“呜…哇…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委屈和依赖的婴儿啼哭声,如同投入这片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轻轻荡漾开一圈涟漪。
这声音…好熟悉…好遥远…又好近…
是谁在哭?是谁…需要妈妈?
黑暗中,那片沉沦的意识羽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哭声仿佛找到了方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萦绕不去。
“呜…呜哇…”
这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带着微弱却执拗的力量,插进了宁夕冰封记忆最深处那把沉重的锁孔。
喀喀…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脑海中,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带着奶香味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倒影,猛地晃动了一下,然后艰难地、挣扎着浮现出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小嘴委屈地瘪着,发出细细弱弱的哭声。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和小心翼翼,正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小小的襁褓…那大手的无名指上,似乎戴着一枚样式简洁的铂金戒指…
是谁…在哄宝宝?
那枚戒指…好眼熟…
画面极其模糊,一闪而逝,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那声婴儿的啼哭,却仿佛烙印般刻在了她沉寂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源自灵魂的悸痛!
病床上,昏睡中的宁夕,浓密卷翘的睫毛,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冰封的湖面下,第一缕试图破冰而出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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