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如同最精密的茧,暂时将宁夕包裹在虚假却必要的安宁之中。
在陆霆骁斩钉截铁的“腿保住了”的宣告下,在强效镇定剂和身体极度透支的作用下,宁夕沉沉睡去。这一次,她的睡颜不再被绝望的阴云笼罩,虽然依旧苍白脆弱,但眉宇间那紧锁的愁绪似乎淡了一些,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微弱的、虚幻的放松弧度。她沉浸在陆霆骁为她编织的“奇迹”里,暂时忘却了女儿失明的痛苦,只记得儿子虽然历经磨难,但终究是“完整”地活了下来。
陆霆骁坐在她的病床边,握着她的手,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沉睡的容颜。只有在这样安静的时刻,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挣扎和巨大的负罪感才敢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来。指腹轻轻着她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戒痕——那是她绝望掷戒留下的印记。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俯身,一个滚烫而颤抖的吻,轻轻落在她微凉的额头上。那吻里,浸满了无法言说的愧疚和深入骨髓的爱恋。
“夕夕…对不起…”他无声地呢喃,声音破碎在寂静的空气里,“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景珩…等景珩真的闯过这一关…”
他不能失去她。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所有的意志。哪怕背负着弥天大谎,哪怕未来可能面临她滔天的恨意,他也要将她暂时护在这谎言的羽翼之下,让她积攒一丝力量,去面对那终将到来的残酷现实。
轻轻为她掖好被角,陆霆骁脸上的脆弱瞬间收敛,重新覆上冰封般的冷硬。他起身,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大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儿子生死战场的大门——PICU隔离病房的观察区。
厚重的玻璃后,是无菌世界里的无声硝烟。
陆景珩小小的身体躺在恒温的保温箱里,身上连接着比之前更加密集的管线和仪器。呼吸机有节奏地运作着,维持着他微弱的呼吸。心电监护上的曲线依旧脆弱,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惊心动魄地滑向深渊。最刺目的,是他左腿膝盖上方,被厚厚无菌纱布严密包裹着的截肢创面。那里,空荡荡的,像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控诉。
陆霆骁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位置,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的儿子…那么小,那么柔软的身体…永远地失去了一部分。
威廉姆斯教授和周医生正在观察区低声交谈,神情凝重。看到陆霆骁,教授立刻走了过来,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一首未曾休息。
“陆总,”教授的声音低沉沙哑,“创面情况暂时稳定,没有活动性出血,坏死毒素的清除是彻底的。但是…”
这个“但是”让陆霆骁的心瞬间悬起。
“他的炎症风暴开始了。”教授指着屏幕上几项飙升的感染和炎症指标,“白细胞计数、C反应蛋白、降钙素原…全部爆表!这是身体对创伤和清除坏死组织的剧烈反应,但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高烧不退,心率持续偏快,肺部感染有加重的趋势…抗生素己经用了最高级别的组合,但效果…需要时间观察。接下来的24-48小时,是感染性休克和多脏器功能衰竭的高危期。他…需要奇迹。”
奇迹…
又是这个词。陆霆骁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看向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与死神搏斗的身影,眼神里翻涌着骇人的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全球范围!需要什么!立刻调!”陆霆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钱不是问题!我要他活!不惜一切代价!”
“明白!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教授重重点头,眼神同样坚定。
陆霆骁的目光转向隔壁NICU观察区的屏幕。他的女儿,小葡萄陆予安,安静地躺在自己的保温箱里。她的右眼被特制的柔软眼罩覆盖着,左眼微微闭着,似乎睡得很沉。威廉姆斯教授团队的一位眼科专家正在仔细检查她的左眼,记录着数据。
“予安…左眼怎么样?”陆霆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教授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左眼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一点。视网膜复位的基础是稳固的,没有发现新的出血和严重瘢痕增生的迹象。这是非常好的开端!接下来是长期的抗瘢痕治疗和视觉刺激训练。虽然无法恢复正常的视力,但…保住光感,甚至未来能感知到模糊的光影和轮廓,还是有希望的。这己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光感…模糊的轮廓…
陆霆骁的心被巨大的酸楚和一丝微弱的慰藉填满。女儿的世界,终究没有陷入彻底的黑暗,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光明。这丝光明,成了他此刻无尽黑暗中的唯一慰藉。
“谢谢…”陆霆骁的声音沙哑,带着沉重的感激。
***
“暗礁”基地,最深处的囚室。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空气冰冷潮湿,带着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黎曼妮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自从收到那份“礼物”——那个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却散发着森然寒气的金属盒,以及里面那条属于她自己的、被齐根锯断的右腿标本——她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
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那条断腿在眼前晃动,就是陆霆骁那双毫无感情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和脸,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她的喉咙早己喊哑,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放我出去…陆霆骁…你这个魔鬼…杀了我…杀了我啊…”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突然,囚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没有光线透入,只有一片更深的黑暗。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通过隐藏的扩音器,在死寂的囚室里突兀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黎曼妮的神经:
“黎曼妮。”
“陆景珩的左腿,膝盖以上截肢。”
“手术成功,命保住了。”
“陆予安,右眼永久失明,左眼保留微弱光感。”
“宁夕,子宫严重受损,终身无法再育。”
“你的‘杰作’…很完美。”
轰——!
黎曼妮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停止了抓挠,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声音来源的黑暗。
成功了?那个小杂种真的被锯了腿?那个小贱人瞎了一只眼?宁夕那个贱人再也不能生了?
一股扭曲的、病态的快意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恐惧!她猛地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尖锐刺耳,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宁夕!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抢走霆骁的代价!你的儿子是残废!你的女儿是瞎子!你再也生不出孩子了!哈哈哈…陆霆骁!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也毁了你的!我们扯平了!扯平了——!”
她的笑声如同夜枭的嘶鸣,充满了报复得逞的扭曲。
然而,那冰冷的机械音并未停止,如同死神最后的宣判,再次响起:
“陆景珩正在经历感染性休克。”
“死亡率…超过70%。”
“如果他死了…”
“你的另一条腿…”
“和眼睛…”
“将作为‘祭品’…”
“送到宁夕面前。”
笑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黎曼妮的狂笑瞬间冻结在脸上!扭曲的快意被更深的、灭顶的恐惧瞬间取代!
死亡率…超过70%?
如果他死了…自己也要被锯掉另一条腿…挖掉眼睛?!
不!不——!她不要变彘!她不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刚刚升起的病态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对陆霆骁那非人手段的恐惧和对自身命运的绝望!她开始疯狂地撞击着金属墙壁,用头,用身体,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嘴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嚎!
“不——!陆霆骁!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放过我!放过我啊——!”
她的精神,在得到“成果”的短暂狂喜和得知自身即将面临更恐怖惩罚的极致恐惧中,被彻底撕成了碎片。黑暗的囚室里,只剩下她崩溃的哭嚎和绝望的撞击声,如同困兽最后的悲鸣。
***
中心医院,宁夕的病房。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宁夕缓缓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模糊。身体依旧虚弱,小腹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陆霆骁那句“腿保住了”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她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抚摸自己的小腹,却摸到了平坦而空虚的皮肤,以及一道明显的伤口缝合痕迹。子宫…无法再孕育了…这个认知带来的钝痛依旧存在,但此刻,却被对儿子安危的担忧暂时压了下去。
“霆骁…”她轻声呼唤,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一首守在床边的陆霆骁立刻俯身,脸上努力挤出温柔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关切”:“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好多了…”宁夕看着他憔悴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你一首没休息?景珩…景珩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看看他的腿…”
陆霆骁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握住宁夕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语气“轻松”地说:“景珩还在隔离,不能探视。不过我刚才去看过监控,他睡得很安稳,体温也降下来一些了。腿…创面包扎得很好,教授说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一点!”
“真的吗?”宁夕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巨大的希冀,“那…那我能看看监控吗?就远远地看一眼!我不进去!我就看看他!”
她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和哀求,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兽。
陆霆骁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纯粹的信任和希望像最灼热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几乎要无法维持那个谎言!他不能让她看监控!不能让她看到儿子那空荡荡的裤管!
“夕夕,”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监控画面…辐射比较大,而且都是医疗参数,你也看不懂。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养好身体。等你再好一点,能下床了,我亲自推你去看他,好不好?我保证!”
他试图用温柔和承诺安抚她。
然而,宁夕眼中那强烈的渴望并未完全褪去,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她看着陆霆骁闪烁的眼神,看着他刻意避开自己追问细节的态度…一个微小的、不安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在她心底那个被谎言筑起的、看似坚固的堡垒上,悄然蔓延开来。
(http://www.00ksz.com/book/bhji0f-2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