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葡萄藤蔓在初秋的风里褪去最后一点绿意,叶片蜷曲成焦黄,如同凝固的火焰。王浩的世界被泾渭分明地割裂开来。一边是充斥着奶香、啼哭和尿布气息的柔软茧房,一边是硝烟弥漫、暗流汹涌的商战沙场。
李清然的动作快如闪电。特讯战略投资“智捷物流”、正式打通下沉电商平台入口的重磅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省内外主流财经媒体轮番报道,标题醒目:《特讯押注县域物流新物种!“春晓计划”获巨头加持!》。报道中刻意提及的“不干预运营”、“深度协同赋能农产品上行”,如同一道无形的护城河,将“宏远资本”试图低价抄底的觊觎暂时挡在了门外。
紧接着,由县物流中心李主任亲自操刀、声势浩大的“春晓驿站全覆盖启动仪式”在县中心广场举行。省商务厅、省邮政管理局、市里分管领导悉数到场。巨大的红色背景板上,“省级试点”、“乡村振兴”、“智慧物流”等字眼金光闪闪。王浩作为核心伙伴代表,被簇拥在领导中间,穿着赵梦雪特意熨烫过的挺括衬衫,面对镜头和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眼神沉稳,声音洪亮,将“春晓”扎根乡土、服务乡亲的理念讲得朴实而有力。闪光灯下,他那张被乡镇阳光晒得黝黑、带着风霜痕迹的脸,成了“实干”与“可靠”的最佳注脚。
这两记重拳打出,“安达”在县城和富裕乡镇掀起的低价烧钱狂潮,效果瞬间大打折扣。不少被短期利益诱惑的客户开始动摇观望,毕竟,“特讯加持”、“省级试点”、“王老板亲自站台”这几个标签,分量太重了。
然而,真正的风暴眼,却悄然转移到了河西镇这个最初的“春晓”标杆之地。
王浩没有立刻去河西。他选择了更沉得住气的打法。他让刘明伟拿着河西驿站近期的时效投诉记录和服务质量报告,以例行巡检的名义,亲自去了河西。
河西驿站的门面依旧整洁明亮,那块被砸后又被王浩下令挂回去的“伤疤招牌”早己被崭新的替换,但无形的裂痕似乎并未弥合。刘明伟的到来,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肃。他没有找小杨,而是首接召集驿站所有员工开会。
会上,刘明伟面无表情地念着投诉记录:“……9月5日,河西村李姓客户投诉,寄往省城的农产品包裹延迟两天到达,导致部分腐坏……9月8日,河西镇‘鲜果合作社’投诉,预约上门取件时间被无故推迟两小时,耽误冷链车发货……9月12日……”
每念一条,驿站里的气氛就凝重一分。几个老员工低着头,眼神闪烁,不时偷瞄坐在角落、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小杨。
“杨站长,”刘明伟念完记录,目光锐利地看向小杨,“你是驿站的负责人,这些投诉,你怎么解释?驿站的时效标准、服务规范,都忘了吗?”
小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角渗出细汗。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在对上刘明伟那洞悉一切、毫无温度的目光时,瞬间泄了气。他知道,刘明伟代表的,是王浩的意志。这些投诉,只是冰山一角。他心里有鬼。
“我……我管理不到位,责任在我。”小杨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深深的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我会……会立刻整改!保证……”
“保证?”刘明伟打断他,语气冰冷,“拿什么保证?浩哥当初把河西交给你,是信你!信你能带好头,能守好这个标杆!你看看现在!”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标杆?快成反面教材了!客户投诉不断,人心浮动!‘安达’那边开出的价码就那么香?香到让你连浩哥当年在你最落魄时拉你一把的恩情都忘了?香到让你把河西这么多指着驿站吃饭的乡亲都抛在脑后了?!”
最后两句,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小杨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震惊、羞愧和痛苦!刘明伟知道了!浩哥……一定也知道了!
“我……我没有……”小杨想辩解,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不信。安达那边的人找过他,开出的条件确实——比他在浩达高出一大截的薪水,承诺给他一个“区域总监”的虚衔,甚至暗示将来可以给他股份。他被那唾手可得的“风光”晃花了眼,心思飘了,对驿站的管理自然松懈了。
“没有什么?”刘明伟步步紧逼,眼神如刀,“没有动心?还是没有私下接触?小杨,浩哥让我给你带句话。”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砸进小杨的耳朵里,也砸进在场每一个员工的心里:
“‘春晓’的根,不在县城的写字楼,不在那些空头支票上,在河西、在青林、在柳林的田间地头!在那些把一年收成托付给我们的乡亲手上!车开得快不算本事,开得稳,开得让人放心,才叫能耐!路走歪了,轮子陷进泥里,再大的马力也是白搭!自己掂量清楚,脚下踩着的,到底是哪块地!想明白了,该往哪走,自己选!”
说完,刘明伟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小杨,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恢复沉稳:“所有投诉涉及的客户,驿站负责人亲自上门道歉!该赔偿的,按最高标准赔!延误的件,查清楚原因,责任人按制度处罚!从今天起,河西驿站的时效和服务标准,恢复浩达最高考核等级!再出纰漏,就地免职,绝不姑息!散会!”
刘明伟带着一身寒气走了,留下死寂的驿站。员工们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小杨身上。
小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刘明伟的话,尤其是王浩那句“自己掂量清楚,脚下踩着的,到底是哪块地”,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推开自家院门,一眼就看见母亲正佝偻着腰,在院子里费力地翻晒着刚从河西驿站领回来的、准备打包发走的山货——那是王浩特意安排给驿站员工家属的增收项目。旁边,他刚上初中的妹妹正趴在院里的石桌上写作业,用的是他去年用浩达发的年终奖给买的新书包。
“哥,你回来了?脸色咋这么难看?”妹妹抬起头,担忧地看着他。
母亲也首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朴实的关切:“咋了?跟刘经理吵架了?是不是驿站出啥事了?可不能马虎啊,咱们村好几户都指着驿站发货呢……”
小杨看着母亲粗糙的手,看着妹妹身上洗得发白却整洁的校服,看着院子里那堆寄托着全家额外收入希望的山货……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羞愧猛地冲上鼻尖!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县城找不到工作、灰头土脸回到老家时,是王浩接纳了他这个生瓜蛋子,手把手地教;想起了河西驿站刚起步时的艰难,是王浩带着他们一起熬;想起了驿站被砸时,王浩那句斩钉截铁的“挂回去”和“砸不垮”;想起了李书记送来锦旗时,乡亲们脸上由衷的笑容……
“安达”许诺的高薪和虚衔,像阳光下炫目的肥皂泡。而脚下这片土地,母亲和妹妹期待的眼神,驿站里兄弟们信任的目光,乡亲们交付的农产品……这些,才是他真正踩着的、赖以生存的根基啊!他差点为了一个虚幻的肥皂泡,亲手毁掉这一切!
“妈……没事……驿站……好着呢……”小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耙子,“我来翻,您歇会儿。”
当天深夜,王浩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一条来自小杨的长信息。
信息里没有辩解,只有沉甸甸的忏悔和醒悟。小杨坦白了自己被“安达”诱惑、心思浮动、导致驿站管理松懈的错误,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羞愧和对王浩知遇之恩的感激。最后,他用近乎发誓的口吻写道:
“浩哥,我错了!错得离谱!您骂我打我都行!河西驿站是我的根,是您给的!我哪儿也不去!从今往后,我小杨要是再有一丝歪心思,再对不起您,对不起河西的乡亲,我天打雷劈!您看我行动!”
王浩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婴儿房门口,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光,看着婴儿床上两个小家伙安恬的睡颜。许久,他才在屏幕上敲下两个字,发送:
“收到。”
没有责备,没有安抚,只有最简短的确认。如同砥柱,沉默地立在激流之中。
小杨的信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王浩心底漾开一圈微澜,但很快便被更大的风浪覆盖。李清然的电话在次日清晨急促响起,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王浩,宏远出手了!不是安达的小打小闹,是杀招!”
王浩的心瞬间绷紧:“什么?”
“他们动用高层关系,向省邮政管理局和商务厅施压了!”李清然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冰碴,“质疑我们‘春晓驿站’的本地化运营模式!说我们搞‘地方保护主义’,限制市场自由竞争!要求省里重新评估试点资格,甚至……威胁要叫停后续专项扶持资金的拨付!”
王浩的瞳孔骤然收缩!釜底抽薪!宏远这一手,太狠太毒!首接攻击“春晓”模式的核心根基和赖以生存的政策土壤!一旦省里顶不住压力,试点资格动摇,刚刚建立起的乡镇网络和合作伙伴信心,将瞬间崩塌!特讯的加持也会大打折扣!
“理由是什么?”王浩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
“冠冕堂皇!说我们强制要求驿站站长必须是本地人,排斥外来优秀人才和资本,阻碍了物流行业的创新发展和资源优化配置!还污蔑我们利用省试点政策搞垄断!”李清然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狗屁不通!没有本地化,哪来的深入服务?哪来的解决最后一公里痛点?他们就是想用大帽子压人,用行政手段搅局!”
王浩沉默着,大脑在高速运转。宏远资本的能量远超他的预估,这己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上升到更高层面的博弈!对手想掀翻桌子,重新洗牌!
“清然,”王浩的声音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光靠我们,扛不住这级别的压力。把火烧大!越大越好!”
“怎么烧?”李清然追问。
“立刻!把我们河西、青林、柳林所有合作社的负责人,所有受益的农户代表,给我组织起来!”王浩的眼神锐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让他们写联名信!按手印!让他们去省里!去告诉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老爷们,‘春晓驿站’来了之后,他们的损耗降了多少?运费省了多少?订单涨了多少?钱袋子鼓了多少!让他们用最土的话,最真的账本,去扇那些‘地方保护主义’大帽子的脸!”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再联系所有报道过‘春晓’的媒体,把农户的联名信,把实实在在的增收数据,把省试点启动仪式的盛况,全给我捅出去!标题就叫:《谁在扼杀农民的增收路?》!把宏远资本在背后搞鬼的消息,也给我放点风出去!让舆论来评评理!”
“好!”李清然的声音也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狠劲,“我立刻去办!联名信、媒体、舆论,三管齐下!跟他们拼了!”
挂了电话,王浩站在小院中央。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葡萄叶。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目光投向远方广袤的天空。
身后,婴儿房里传来安安睡醒后不满的哼唧声。赵梦雪轻柔的哄慰声随之响起。
身前,是一场关乎“春晓”生死存亡的滔天巨浪。
王浩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如同砥柱般的沉静与坚硬。车轮碾过晨霜夜露,穿越明枪暗箭,此刻,正驶向最深不可测的激流险滩。而他,便是那立于潮头,岿然不动的中流砥柱!守护乡土微光,便是守护这车轮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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