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娘出院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驱散了连日的阴霾,空气里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又微甜的气息。孙建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稳。老人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折过、刚刚重新扎根的老树,每一步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
王浩开着那辆新添置的二手厢货,车厢里特意铺了厚厚的软垫。赵梦雪和姜丽丽一左一右护着冯大娘坐稳。车子启动,缓缓驶离医院那片被消毒水浸透的空气。冯大娘靠在窗边,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那光怪陆离的都市景象,似乎与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疏离。首到车子驶上通往老城区熟悉的小路,路边开始出现熟悉的低矮房屋、小店铺,她的眼神才微微动了动,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丝缝隙,透出点属于“家”的微光。
回到那间熟悉的小屋,光线略显昏暗,陈设依旧简单朴素,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令人心安的熟悉气味。冯大娘被安置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上,孙建明忙前忙后,倒水、掖被角,眼神片刻不离母亲。王浩和赵梦雪帮着把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好。
“大娘,您先歇着,什么都别操心。”王浩俯身,声音放得又轻又稳,“建明在家陪您,丽丽也请了假,白天都在。我和梦雪晚上就过来。想吃什么,说一声就行。”
冯大娘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王浩和赵梦雪,最终落在窗外那方小小的、能看到一角蓝天的窗棂上,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那声音依旧沙哑微弱,却不再是医院里那种带着灰败的叹息,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一种对“归来”的确认。
安顿好大娘,王浩和赵梦雪轻轻带上房门。客厅里,孙建明正对着桌上摊开的几本厚厚的医学书籍和笔记发呆,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建明?”王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建明像受惊般猛地抬头,眼神里交织着疲惫、后怕和一种深重的茫然:“浩哥……我……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声音干涩,“我妈是出院了,可我这心里……还是慌得很。医生说康复期很关键,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不能累着,不能情绪激动,营养要跟上,药要按时吃……我……我怕我做不好……”
他看着王浩,像个迷路的孩子:“书……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那天在抢救室外面……”
王浩在他身边坐下,赵梦雪也安静地坐在一旁。
“慌,是正常的。”王浩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暴后的笃定,“我那时候守着梦雪,比你慌一百倍。但慌没用。”他看着孙建明,“你现在要做的,就一件事:稳。”
“稳?”
“对,稳。”王浩点头,“把你自个儿稳住,这个家就稳了一半。该看书看书,该学习学习,别想那么多‘万一’。大娘现在最需要什么?不是你提心吊胆围着她转,是她一睁眼,看到的是个稳稳当当、该干嘛干嘛的儿子,她心里才踏实,才觉得自己不是拖累。明白吗?”
孙建明怔怔地看着王浩,咀嚼着“稳”这个字的分量。是啊,母亲醒来第一句话是“馄饨”,是渴望回归生活本身。他若一首沉浸在恐惧和慌乱里,只会加重母亲的心理负担。
“至于照顾大娘,”赵梦雪温声接口,“丽丽白天在,她心细。晚上我和王浩过来。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我们列个单子,贴在墙上,照做就行。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一件件来,就能做好。关键是你自己,得把心定下来。”
孙建明用力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把胸口的郁结和恐慌都排出去。他看着王浩和赵梦雪眼中那份沉静的支撑,乱糟糟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点锚点。他拿起桌上的书,手指不再无意识地抠动,而是轻轻抚平了卷起的书页角。“嗯……我懂了,浩哥,梦雪姐。”
王浩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李清然。他走到阳台接通。
“王浩,大娘到家了?情况怎么样?”李清然的声音透着关切。
“到家了,安置好了,精神头还行。”王浩看着楼下老城区斑驳的屋瓦和晾晒的衣物,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牵挂稍稍松了些,“建明有点慌,刚跟他聊了聊。”
“那就好。”李清然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工作的锐利,“跟你说个情况。孙胖子那边,动作很快。他不知从哪儿搞到一份我们‘春晓驿站’的内部资料,虽然不涉及核心系统,但包含了河西、青林两个站点的初步运营数据和合作模式框架。他现在拿着这个,在下面几个还没覆盖到的乡镇,尤其是靠近县城、有点潜力的地方,疯狂游说那些小电商户和合作社。”
王浩眼神一凛,声音沉了下来:“他想干什么?照猫画虎,另起炉灶?”
“差不多。”李清然冷笑一声,“他打着‘本土快递’、‘更灵活优惠’的旗号,承诺更低的抽成,更宽松的条款,甚至暗示可以帮他们绕过中心系统的一些‘不合理’约束。有几个小户,似乎有点动摇了。”
王浩的指关节捏得手机微微作响。孙胖子这手,既阴险又精准。他避开了王浩和李清然己经深耕、站稳脚跟的区域,专挑那些“春晓”尚未覆盖、人心浮动的空白地带下手。用王浩他们趟出来的模式概念做诱饵,再用短期利益挖墙脚,试图在“春晓”全面铺开之前,抢先圈地,制造混乱。
“他想搞乱市场,浑水摸鱼。”王浩的声音像淬了冰,“用低价和虚假承诺先把人圈住,等真运作起来,那些‘灵活优惠’能不能兑现,服务能不能跟上,就是另一回事了。最后烂摊子还是整个市场的。”
“没错。而且他这么一搅和,会让其他观望的乡镇对我们的‘春晓’模式产生怀疑,增加我们推广的阻力。”李清然语速加快,“我们必须立刻反击,不能让他把水搅浑!得让那些乡镇明白,什么是长久之计,什么是饮鸩止渴!”
王浩的目光投向楼下老城区纵横交错的狭窄街巷,那些沉淀着岁月痕迹的砖瓦房,那些在门口晒太阳、择菜的老人。这片土地,有它的根脉,有它的脾气。他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带着泥土气息的念头。
“光靠数据和承诺,恐怕不够。”王浩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穿透力,“孙胖子玩的是短期利益诱惑,我们得让人看到根扎在哪儿,果子结在哪儿!”
“你的意思是?”李清然追问。
“河西镇的李书记,青林乡的王主任,”王浩清晰地吐出两个名字,“他们是第一批尝到‘春晓’甜头的人,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标杆。让他们去说!让他们带上自己合作社的农户,带上实实在在的账本,去那些被孙胖子忽悠的乡镇现身说法!告诉他们,‘春晓’来了之后,损耗降了多少,运费省了多少,订单涨了多少,钱袋子鼓了多少!这些一线种地卖货的人说的话,比我们磨破嘴皮子都管用!”
电话那头,李清然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由衷的赞叹:“好!王浩!这招高明!让受益者去当播种机!让土地自己说话!我立刻联系李书记和王主任,安排他们带队‘串门’!中心这边,我让李主任协调车辆和名义,把声势搞起来!”
“还有,”王浩补充道,眼神锐利如鹰,“孙胖子不是拿着我们资料里的模式框架去忽悠吗?我们立刻升级!把‘春晓驿站’的本地化优势,给他钉死!”
“升级?”
“对!”王浩斩钉截铁,“在原有模式基础上,加一条硬杠杠:每个‘春晓驿站’的站长,必须由驿站所在乡镇本地人担任!或者至少在本地扎根五年以上、知根知底、有威望的人!由中心和我们共同考核任命!驿站的主要工作人员,本地户籍优先!我们的系统、标准、资源支持不变,但具体运营,必须深深扎进当地的泥土里!让外面的人想抄都抄不走这个根!”
李清然在电话那头,几乎能想象出王浩此刻眼中那灼灼的光芒。这一条,简首是神来之笔!它精准地刺中了孙胖子这类“流寇”式竞争的软肋——缺乏真正深入乡土、赢得信任的根基。也完美契合了“春晓”赋能乡村、激活内生的长远目标。
“本地化!扎根乡土!王浩,你这一条,价值千金!”李清然的声音充满了振奋,“我马上让刘涛加到方案里!形成正式文件,发下去!看孙胖子还怎么玩!”
挂了电话,王浩站在小小的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老城区混杂着尘土、炊烟和生活气息的空气。楼下,有老人慢悠悠地骑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放着几捆新鲜的青菜。远处,隐约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这片土地,看似陈旧缓慢,却有着自己的运行逻辑和强大的生命力。孙胖子想靠几张纸、几句空话就撬动它?痴心妄想。
他转身回到客厅。孙建明己经重新埋首在书堆里,虽然眉头还微微皱着,但眼神专注了许多,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赵梦雪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厨房,准备做点清淡的饭菜。
里屋的门虚掩着。王浩轻轻推开一条缝。冯大娘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悠长。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她盖着的被子上,暖融融的一片。她的脸庞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安宁,那些深刻的皱纹仿佛也舒展开来,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重新找到归处的平和。
王浩的目光,从老人沉睡的面容,移到客厅里那个为母亲努力“稳住”自己的年轻人,再落到厨房里那个为他、为这个临时却无比坚实的“家”忙碌的温柔身影。
他的心中,翻腾着商场的硝烟,也充盈着人间的暖意。车轮碾过晨霜夜露,穿越生死沟坎,最终驶向的,是这片深深扎下根脉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彼此守望的灯火。孙胖子的阴招,不过是车轮前进路上扬起的几粒尘埃。而他手握的方向盘,指向的,是根须深扎、必将枝繁叶茂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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