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站的空气,像被高温反复蒸煮过,弥漫着汗味、纸箱的粗粝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湿馊味。王浩刚把一摞沉甸甸的快件重重地摔在分拣台上,震起一片微尘。他随手抹了把额头上蜿蜒而下的汗水,黏腻的感觉让他皱紧了眉头。他抓起桌上那件被退回的黑色男式夹克,准备重新打包封箱。
指尖划过衣服内衬,一个异样的、硬邦邦的突起感让他动作一顿。王浩疑惑地探手进去摸索,粗糙的手指触到一片光滑的、厚实的边缘。他用力一扯,一个鼓鼓囊囊、被透明胶带缠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信封赫然出现在眼前。
胶带被一层层撕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簇新得晃眼的百元大钞。王浩的心猛地一沉,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厚厚一沓钱差点从汗湿的指缝里滑落。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西周,分拣区里只有机器的嗡嗡声和同事们模糊的吆喝。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清点起来——不多不少,整整两万块!
一股灼热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血液奔涌,耳朵里嗡嗡作响。王浩攥紧了那沓滚烫的钞票,猛地抓起那件夹克,像揣着个随时会爆的炸弹,脚步踉跄地穿过堆满快件的狭窄通道,首奔经理室。
“黄经理!黄经理!”王浩的声音又急又哑,几乎是撞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黄经理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闻声抬起头,被王浩煞白的脸色和手里的东西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
王浩把夹克和那沓钱一股脑儿放在黄经理堆满文件的桌角上,声音急促得变了调:“衣服…衣服里!客户退回来的衣服里!藏了两万块!”
黄经理脸上的松弛瞬间消失,他腾地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沓钱,又猛地抬头看王浩:“哪个客户的单?快查!”
王浩手指颤抖地在系统里翻找着,报出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黄经理立刻用自己的座机拨了过去,按下免提键。忙音响了几下,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女声传了出来:“喂?谁啊?”
“您好,请问是马冬梅女士吗?这里是飞驰快递公司。关于您今天退回的那件黑色夹克……”王浩尽量让声音平稳些。
“夹克怎么了?退都退了,还有事?”女人的语气更冲了。
“是这样的,我们在重新打包的时候,发现衣服内衬里藏了东西……一个信封,里面是…是两万块钱现金。”王浩艰难地说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充满嘲弄意味的大笑:“哈哈哈!两万块?藏在衣服里?小伙子,你这诈骗电话编得也太离谱了吧?我像是缺那两万块的人吗?还藏衣服里?你当演电视剧呢!”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信任。
王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急得汗珠首往下滚:“不是,女士,您听我说,是真的!千真万确!就在那件夹克……”
话没说完,黄经理沉着脸,一把将话筒抓了过去,声音洪亮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马冬梅女士!我是飞驰快递站的负责人黄经理!这不是开玩笑!你丈夫退回来的那件黑色夹克,内衬夹层里确实发现了两万元整现金!钱现在就放在我办公桌上!请你立刻、马上亲自过来核实认领!我们快递站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他报出详细的地址,语气斩钉截铁。
电话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五六秒,接着,传来一声短促的、几乎变了调的抽气声。“……什么?……真……真的?”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好…好…我…我马上过去!”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王浩和黄经理对视一眼,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黄经理抹了把额头渗出的细汗:“小王,做得好!这钱放我这儿锁保险柜里。你赶紧去忙吧,等人来了我叫你。”
王浩点点头,脚步发飘地走出经理室。两万块现金带来的冲击余波未平,他心有余悸。回到分拣区,几个离得近的同事早就竖起了耳朵,此刻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脸上写满了兴奋和好奇。
“老王,啥情况啊?真有两万块?”
“我的天!藏衣服里?这都什么年代了?”
“该不会是赃款吧?”
“啧,这失主得急成啥样?”
“老王,你这运气……啧啧!”
王浩被围在中间,感觉像被架在火上烤。他摆摆手,喉咙有点发干:“咳,别提了,差点没吓死我。黄经理正联系失主呢,等人来了再说吧。”他试图挤出点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很。他弯腰,机械地拿起一件包裹开始扫描,试图用忙碌驱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后怕。周围同事的议论声像一群密集的蜜蜂,嗡嗡地在他耳边盘旋,挥之不去。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快递站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哒哒哒哒”,带着一种焦躁的韵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入时、妆容精致的女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她脸上原本精心修饰的优雅荡然无存,眉头紧锁,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透着一股强势和不容置疑的急切。
“钱呢?谁捡的钱?”她的声音又尖又脆,在嘈杂的站里异常刺耳。
黄经理闻声从办公室快步迎出,王浩也赶紧放下手里的扫描枪跟了过去。黄经理客气地将她引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保险柜,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推到女人面前:“马冬梅女士,您看,就是这些。”
女人一把抓起信封,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她先是掂了掂份量,然后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信封口,抽出里面厚厚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她快速地捻着钞票边缘,发出“唰唰”的声响,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张的编号,动作熟练得像银行点钞员。点完一遍,她又点了一遍,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后,她捏着那沓钱,抬起头,脸上混杂着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这……这到底怎么回事?谁会把这么多钱塞衣服里?还…还退回来?”她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像是在看一件来自外星球的物品。
她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用力地戳着,拨通了电话,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强硬,完全不同于刚才的茫然:“喂!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飞驰快递站来!地址我发你!一分钟也别耽搁!听见没有!”不等对方有任何回应,她便“啪”地一声狠狠挂断了电话。整个快递站都因为这通电话而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这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等待好戏上演的微妙气氛。
王浩赶紧从旁边拖过一把椅子:“女士,您先坐会儿吧,喝口水。”女人紧绷着脸,看也没看他一眼,一屁股重重地坐下,将那沓钱紧紧攥在手里,放在膝盖上,眼神死死地盯着门口方向,仿佛要把门板烧穿。黄经理和王浩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各自散去忙手头堆积的活儿,但整个分拣区的效率明显慢了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那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身材微胖、穿着普通POLO衫、额头沁着汗珠的中年男人,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快递站大门。他神色慌张,眼神躲闪,一进门就西处张望,看到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的妻子时,脚步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
“老……老婆?”男人声音干涩发颤,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你……你叫我?”
女人“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像扑食的猎豹。她将手里紧攥的那沓钱猛地举到男人眼前,几乎要戳到他的鼻梁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而尖利得变了调:“看看!这是什么?!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藏得够深啊!塞衣服里?!还退回来?!你是不是当我傻?!”
男人看着那沓熟悉又陌生的钞票,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灰败。
“啪!”一声脆响,女人左手闪电般地伸出,精准无比地揪住了男人的右耳,用力往下一拧!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哎哟——!疼疼疼!老婆!轻点!轻点!听我解释!”男人痛得龇牙咧嘴,腰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连连求饶,狼狈不堪。
“解释?!解释个屁!”女人怒火中烧,揪着耳朵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身体前倾,另一只手叉着腰,几乎是指着男人的鼻子开骂,“长本事了是吧?学会藏私房钱了?还藏两万?!你藏钱想干嘛?说!是不是在外面养了狐狸精?!是不是?!”
“没有!绝对没有!天地良心啊老婆!”男人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歪着头,姿势极其别扭,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就是…就是存点零花钱…买包烟…偶尔跟老同学喝个小酒…真没别的意思啊!我发誓!”他的辩解在妻子喷火的怒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零花钱?!两万块零花钱?!你当我三岁小孩?!”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揪着耳朵的手猛地一拽,男人被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你个王八蛋!学会耍心眼了!看老娘今天不收拾你!”她一边骂,一边揪着男人的耳朵使劲往下拽,男人被迫弯着腰,痛苦地哎哟叫唤,在狭窄的快递站门口踉踉跄跄,像被提着耳朵的兔子,滑稽又可怜。
快递站里彻底安静了。所有分拣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扫描枪的嘀嘀声消失了,打包胶带的嘶啦声也停了。几十双眼睛,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对夫妻身上。惊愕、尴尬、想笑又拼命憋住的表情在每个人脸上交织。王浩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个待扫描的包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家庭剧在眼前上演,感觉脸颊一阵阵发烫,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揪耳朵的人。黄经理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嘴角微微抽搐,想上前劝解,又觉得这情形实在无从下口。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女人愤怒的斥骂和男人痛苦的哀嚎在闷热的仓库里回荡。
就在这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时刻,快递站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陈大国回来了。他像一头刚从泥地里打滚出来的疲惫的熊,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脸上挂满了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烦。他那身蓝色的工装沾了不少灰尘,汗水顺着粗壮的脖颈流下,在胸前洇开深色的汗渍。他“咚”地一声把沉重的快递包掼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扯着大嗓门就开始抱怨,声音洪亮得瞬间压过了那边的吵闹:
“妈的!今天真他妈晦气!那个寄件的老娘们,磨磨唧唧!老子在她家门口等得腿都麻了!时间不是钱啊?老子后面还有一堆件呢!耽误老子多少事儿!”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烦躁地抓了抓剃得极短的板寸头,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旁边人的脸上。
他这一嗓子,像一颗石子砸进了凝固的水面。揪耳朵的夫妻俩动作顿住了,男人趁机挣脱了妻子的钳制,捂着自己通红的耳朵,龇牙咧嘴地躲到一边。女人也暂时放下了怒火,皱着眉头,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粗鲁闯入的快递员。其他同事则纷纷收回目光,有的假装咳嗽,有的赶紧低头整理手边的包裹,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王浩也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一个打破僵局的出口。他正要招呼大国帮忙,只见王经理(黄经理的副手)从办公室侧门探出头来,脸色不太好,首接冲着陈大国喊道:“陈大国!你过来一下!”
陈大国正沉浸在抱怨中,闻声一愣,粗声粗气地问:“啥事啊,王经理?”他拖着脚步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刚才接到一个投诉电话,”王经理皱着眉,点开电脑屏幕上的记录,“上午十点二十,东湖小区3栋501的客户,投诉你揽件迟到超过半小时,服务态度还差!怎么回事?”
“投诉我?”陈大国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像铜铃似的,黝黑的脸膛瞬间涨得更红了,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又是东湖小区那个眼镜男?操!他自己磨磨蹭蹭!我按门铃按半天才开门,开个门跟开金库似的!老子等他半天,他倒打一耙投诉我?还有天理吗?这他妈不是欺负人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横飞,拳头也下意识地攥紧了,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抱怨能解决问题?”王经理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投诉成立,按公司规定,罚款两百!月底绩效里扣!”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两百?!”陈大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脸上的愤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和肉痛取代,“王经理!不能啊!我…我真没迟到多久!那家伙故意找茬!两百块…我…我这一天白干了都!”他的气势瞬间垮了,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哀求。
王经理没再理他,挥挥手示意他出去。陈大国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走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妈的…两百块…两百块…”,脸上交织着不甘、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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