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式开始上班,是在一个星期一的清晨。
天还没完全亮,我己经穿好了那件藏青色衬衫,反复在镜前拉平领口。其实没有什么面试,也没人要求我穿正式衣服,只是……我太久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了,总觉得需要仪式感。
妹妹靠在厨房门边,抱着一杯温牛奶,看着我笑。
“你看上去就像要去主持个什么新闻发布会。”
“我紧张。”
“你是在重新开始人生,当然紧张。”她朝我举起杯子,“祝你好运,哥哥。”
我冲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话——她的“祝你好运”,就够了。
单位是位于市中心旧区的一家公益事务中心,灰白色楼梯和斑驳的玻璃窗,阳光洒进走廊有种老电影的质感。
我的工作是参与“陪伴式探访计划”——每周安排访问两至三位独居老人,与他们对话、记录、必要时提供情绪支持。不是心理咨询,更多是“陪着坐一会儿”。
像我陪过妹妹那样。
第一位探访对象姓杜,是位退休铁路工程师,80岁出头,腿脚不便但精神矍铄。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他看着我,皱着眉头说:
“你这么年轻,有没有女朋友?”
我笑着摇头。
“那你怎么干起这种陪人聊天的活儿?”他瞪着眼,“你不怕寂寞?”
我顿了顿,认真地回答他:“怕。但我想试着面对它。”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笑:“小伙子,你比那些来我家装监控的政府职员顺眼多了。”
我也笑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真的开始往前走了。
而与此同时,妹妹也开始了她的新作品创作。
她不再画我们两个,而是开始画一些“只有一个人”的画面——一个女孩坐在餐桌前,独自吃饭;一个人拿着手机对着窗外发呆;一个人捧着画本躲在楼梯转角下。
她给这组作品起了个名字:《无人在场》。
我第一次看到这些画是在晚上回家,她正在阳台边调色。我站在门口,一张张翻看,有点出神。
“你在画谁?”我问。
“不是某个人。”她一边调颜料,一边说,“而是所有在独处时,被迫成长的人。”
“那你也算一个?”
“我画的不是我。”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但我不否认——这套画,是我‘不再有你在身边’时想象出来的世界。”
我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
那幅她描绘“女孩坐在空客厅里的背影”,像极了她出国那几天我留下的生活。
原来,她也在想象我不在时的她。
也许,我们早己不再如影随形,但彼此依然默默画着对方。
深夜她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顺手把我的水杯递来,“今天和谁聊天了?”
“老杜。”我接过水杯,“他问我怕不怕寂寞。”
“那你怎么回答的?”
“说我想试着面对它。”
她点点头,“答案不错。”
“那你呢?”我问,“一个人画画时,不会觉得孤单吗?”
她想了想,笑着回答:
“会啊。但我知道,有人在某个空间的另一头,也在孤单地过日子,就会觉得这种孤单没那么吓人。”
我望着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刚会写字时,曾经在便利贴上偷偷塞进我课本里的一句话:
“哥哥在的地方,叫安全。”
而现在,她不再需要安全感像是外壳那样包裹着她。
她在独处,在成型,在为世界创作自己的语言。
我也是。
我们像并排驶出的两列轻轨,朝着不同方向出发,却知道彼此一首都在线路上。
入夜前,我坐在床边,看着手机上她新发的画作草图预告。下方的配文只有一句:
“风来时,我一个人站着也没关系。”
我点了个赞,转头看向窗外。风确实起来了,吹得夜色都变得温柔。
有种心安的感觉在胸口晃动。
不是因为我陪着她,而是因为她站得稳。
而我,也终于学会了:
不是每天都要说“我爱你”,才算是爱。
有时候,一个人默默回家、放好钥匙、在她进门前把水烧好,也是一种爱的方式。
这就是现在的我们——
各自起风的时候,各自站稳了。
但在风里,我们仍然在同一个方向上,彼此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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