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的气味像活物般钻进维克托的每个毛孔，咸腥中裹挟着金属腐朽后特有的甜腻。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染成一片暗红。头顶是扭曲断裂的船肋，如同某种深海巨兽的森白肋骨，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远处海水呜咽着，永无休止地拍打脚下这片由朽烂船板、断裂桅杆和锈蚀铁板堆积而成的畸形陆地——伟大航路边缘的流放之地，沉船岛。
寒风如生满倒刺的锉刀刮过皮肤。他身上那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加厚羽绒服早己被咸涩海水浸透板结，沉甸甸地裹着躯体，每一次移动都发出皮革摩擦的咯吱声。
饥饿感化作尖牙利齿的野兽，疯狂啃噬着他的胃袋。他挣扎着从倾斜的甲板爬起，全身关节发出生涩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海鸥刺耳的鸣叫撕破风声。几只灰白海鸟正在船骸的阴影下激烈争夺着什么。维克托踉跄着靠近，只见一条腐烂的海鱼半埋在锈红色的砂砾中。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猛地扑过去，手指深深抠进冰冷黏滑的鱼尸。愤怒的海鸥立刻用尖喙啄击他的手臂，留下星星点点渗血的伤痕。
“嘿！那边有活物！”
粗嘎的喊声如同钝刀割裂空气。两个身影敏捷地从高耸的船骸上跃下。破烂皮甲，腰挂弯刀，典型的西海喽啰模样。他们盯着维克托褴褛的羽绒服，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新鲜肉票！巴顿船长准会赏咱们一桶朗姆酒！”
维克托的心脏在肋骨下狂跳。他猛地抓起手边一根半埋着的锈铁管，用尽全身力气刺向最近海贼的小腿！噗嗤！铁管穿透皮肉，但涌出的血液并非鲜红——那是粘稠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蓝紫色！受伤的海贼爆发出非人的惨嚎，跪倒在地。
“找死！”另一名喽啰怒骂着拔刀劈来。维克托狼狈地翻滚躲避，刀刃狠狠砍中旁边的锈铁板，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火星西溅。
“闹够了！”一声低沉如闷雷的咆哮震得船骸簌簌发抖。一个铁塔般的魁梧身影踏碎腐朽的甲板走来。血锚巴顿。他脸上那道斜贯的刀疤在暗光下如同蜈蚣蠕动，肩头扛着的巨大锚形武器在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他甚至没给维克托反应的时间，隔着十米远便隔空挥臂！
暗红色的气流如同活蛇缠绕上锚刃，嘶啦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前方的船骸如同朽木般被无形剑气劈开！狂暴的冲击波将维克托狠狠掀飞，像破麻袋一样砸进一道幽深的船体裂缝。
尘土混合着铁锈的粉末弥漫开来。维克托蜷缩在冰冷的地面，剧痛从胸口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滚烫的碎玻璃。巴顿巨大的阴影完全遮蔽了裂缝口，独眼里闪烁着残忍的光。
他俯视着坑底的维克托，狞笑声如同生锈的锯子在骨头上摩擦：“异乡人？皮肉倒是细嫩……正好给‘圣血实验’当新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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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的黑暗吞噬了维克托。冰冷黏腻的锈屑沾满了他的脸颊和脖颈，喉头翻涌着浓重的血腥味。羽绒服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开几道口子，白色绒毛混着暗红的血污渗出。绝望像冰冷沉重的海水，一寸寸淹没他的头顶。裂缝外传来喽啰们不耐烦的脚步声和粗鄙的叫骂。
“死了没？赶紧拖出来！这鬼地方冻死人了！”
“妈的，卡太深了，胳膊够不着！”
一只长满粗硬汗毛的手臂探进裂缝，在维克托头顶胡乱抓挠。他死死屏住呼吸，身体拼命向后缩去，脊背紧贴住冰冷湿滑的船壁。指尖在黏腻的苔藓下突然触到一个坚硬冰冷的突起物。
他悄悄摸索着，握紧了那东西——半截断裂的青铜船钉，断口参差如獠牙。
“废物！让开！”外面传来巴顿暴躁的呵斥。那只手臂缩了回去，随即一张带着刀疤、油腻发辫垂落的脸堵在裂缝口，独眼努力适应着黑暗。“小虫子，自己爬出来，给你个痛快！”
就在刀疤脸眯眼向内窥探的瞬间，维克托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骤然爆发！他猛地向前扑去，全身力量灌注在青铜船钉上，狠狠扎向对方那只完好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狭缝中炸裂回荡。刀疤脸捂着脸疯狂翻滚出去，指缝间喷涌出诡异的蓝紫色血浆，溅了维克托满手满身。
“没用的渣滓！”巴顿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饱含狂怒。巨大的锚形武器裹挟着恶风，轰然砸向裂缝口！
腐朽的船板如同干燥的饼干般寸寸崩裂、粉碎！木屑、铁渣和尖锐的碎片如同暴雨般砸落在维克托身上。他狼狈地翻滚躲避，致命的锚刃擦着头皮掠过，带起的劲风在他额角割开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虫子就该被碾成渣！”巴顿的独眼在阴影里燃烧着暴虐的火焰。沉重的锚头再次高高扬起，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维克托。他徒劳地向后缩去，手指在身下冰冷滑腻的淤泥里绝望地抓挠，突然触到一个光滑、坚硬、有着熟悉弧度的物体——枪柄！一截被岁月和淤泥掩埋的枪柄！
“船长！西边！船影！”裂缝外陡然传来另一个喽啰变了调的惊呼。
巴顿的动作瞬间凝固。锚头悬停在维克托头顶几寸处，死亡的气息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什么旗？”巴顿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黑帆！是‘独眼霍克’的骷髅旗！三艘快船！”
一连串恶毒的咒骂从巴顿喉咙里滚出。他死死盯了裂缝深处蜷缩的身影一眼，独眼里的凶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算你这条臭虫走了狗屎运！”他朝着黑暗啐了一口浓痰。“用废料堵死这破口！回头老子要把他钉在船头风干！”
沉重的撞击声和拖拽声接连传来。巨大的朽木、断裂的桅杆、锈蚀的铁板被粗暴地堆叠、推搡，彻底封死了裂缝。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消失了，黑暗如同粘稠冰冷的沥青，严丝合缝地包裹了维克托。他瘫倒在冰冷刺骨的淤泥里，听着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叫骂声和船只起锚的绞盘声逐渐远去。只有高处缝隙顶端灌入的海风，发出如同无数亡魂恸哭般的呜咽。
维克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肋间撕裂般的痛楚。他摊开沾满淤泥和蓝紫色血污的手掌，指尖再次摸索到淤泥中那个冰冷坚硬的轮廓。他一点点抠挖，不顾指甲翻裂的疼痛，终于将它彻底从泥泞中拔出——一把样式古旧、枪管修长的燧发手枪。
沉重的枪身沾满黑泥，扳机僵硬，燧石夹空空如也，枪口被锈蚀和淤泥死死堵住。在这片象征着绝望与终结的金属坟场深处，这柄沉默的凶器成了他唯一的、冰冷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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