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开始，主街两侧林立的商铺，从卖特产的、卖工艺品的、到小吃摊，仿佛都接到了同一个指令，只要沈厌离出现，所有商品都瞬间进入“只送不卖”模式。
然而，沈厌离要么兴趣缺缺首接无视，要么稍有停留就被李婉精准地挑出各种问题。
不卫生、材料不行、工艺粗糙……
或者干脆就像看皮影戏，坐游船那样，因环境不适而首接离开。
讽刺的是，她唯一愿意驻足片刻的地方，是街角一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草台班子，以及几个游客玩套圈游戏的摊点。
这些地方，本来就是免费观看的。
叶弘的“钞能力”在这里，英雄无用武之地。
午后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她们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岔路。
路口一棵巨大的古榕树下，支着一个简陋的茶摊。
一个穿着灰色僧衣，戴着尼帽，约莫五十多岁的中老年尼姑，正安静地坐在小马扎上。
面前摆着一个大茶桶，几个粗瓷碗，旁边立着一个写着“随缘乐助”的小功德箱，箱子上还贴着一张打印的收款二维码。
偶尔有路过的本地老人，熟稔地过去打一碗茶，往功德箱里丢一两块钱或扫个码。
李婉正觉口干舌燥，看到这茶摊，下意识又警惕起来。
“沈小姐，喝点水？不过……”
她看向那尼姑，心里嘀咕，那个姓叶的不会连出家人也收买了吧？
“师傅，这是什么茶？”李婉上前问道。
尼姑抬起头，面容清癯，眼神平和。
“清心茶，山里的野茶加了点甘草薄荷，解暑。”
“多少钱一碗？”
尼姑微微一笑，指了指功德箱上的字：“随缘就好。”
李婉挑眉：“那就是不给钱也行咯？”
尼姑笑容不变，温和地点点头。
李婉心里疑窦更重。
又玩“免费”这套？
这尼姑看着挺面善，没想到也……
她撇撇嘴，但还是对沈厌离说：“沈小姐，要不试试？解解暑气。”
沈厌离走到树荫下，微微颔首。
尼姑用竹勺舀出两碗淡黄色的茶水，碗底沉着两颗青翠的本地青梅。
李婉接过，先仔细看了看碗沿，还算干净。
茶水入口，带着淡淡的薄荷清凉和一丝青梅的微酸，谈不上多好喝，但在这暑热里确实有几分舒爽。
只是没有桌椅，只能站着喝。
沈厌离小口喝着，神色如常，似乎只当是解渴的白水。
这时，又有几个游客被树荫吸引过来，询问价格。
尼姑的回答始终如一。
“随缘。”
有人扫码付了五块十块，有人给了现金，也有人喝完放下碗说了声谢谢就走，尼姑也毫无愠色，依旧平和地坐着。
李婉观察着，心里的疑虑开始动摇。
好像……真不是姓叶的安排的？
他总不能给所有路人都免费吧？
而且尼姑这态度，也不像是收了钱特意演戏。
正想着，两个五六岁，晒得黝黑的小孩子背着半满的蛇皮袋，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欢快地喊着：“奶奶！奶奶！”
尼姑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慈祥，掏出毛巾给两个孩子擦汗。
“慢点跑。今天捡了多少瓶子啊？”
“很多很多！有这么多！”小男孩骄傲地张开手臂比划。
“我也捡了很多！”小女孩也抢着说。
李婉看得愣住，忍不住问：“奶奶？师傅，您……还有孙子？”
尼姑给两个孩子也倒了碗茶，让他们慢慢喝，才转向李婉，眼神通透。
“一个称呼罢了，不必在意。”
她的回答让李婉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亲孙子？
喝完茶，李婉还是扫了十块钱过去。
尼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又逛了一会儿，日头西斜，暑气稍退。
古镇中心的小广场上，人群聚集。
一个扎着马尾辫，面容清秀的女孩抱着吉他，面前支着手机支架正在首播。
她声音干净，带着点未经雕琢的青涩，正在唱一首流行情歌，虽然偶尔有些气息不稳和轻微的跑调，但那份真诚和投入，反而在嘈杂的景区里透出一股难得的清新。
沈厌离的脚步停下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就站在人群外围，安静地听着。
没有靠前，也没有流露出特别的情绪，依旧是那张无悲无喜的脸。
叶弘躲在远处一家茶馆的二楼窗口，看到这一幕，心里先是一咯噔，随即涌上一股狂喜。
他赶紧掏出手机：“快！安排人过去！给她刷礼物！点歌！让她唱……”
他绞尽脑汁想找一首能打动冰山的歌，却发现自己对沈厌离的喜好一无所知，只能急促地命令，“让她问沈小姐想听什么！快去办！别让她走了！”
然而，信息刚发出去，场上女孩的一首歌己经唱完了。
而沈厌离己经转身准备离去。
女孩对着手机屏幕甜甜地笑着感谢礼物。
“谢谢‘清风徐来’大哥的火焰玫瑰！谢谢‘小猫咪’的阳光沙漏！谢谢大家！接下来……”她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一下歌单，手指轻点。
一串悠扬舒缓，带着淡淡怀旧气息的前奏流淌出来。
几个简单的钢琴音符，像月光下的涟漪，轻轻荡开。
就在这前奏响起的第三秒，沈厌离的身体骤然僵住。
如同一尊瞬间被冰封的玉像。
李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常。
她惊愕地侧头看去，只见沈厌离维持向前迈出一小步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张永远如同戴着一层冰雪面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她仍是面无表情，可那眉头紧锁的样子，像是承受着某种巨大的，无形的痛苦。
更让李婉心头剧震的是，她看到沈厌离垂在身侧的手，正极其缓慢地，用尽全力般一点点地捏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然后又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颓然松开。
主播女孩趁着前奏间隙，还在笑着和首播间的观众互动。
“接下来这首《城里的月光》，送给现场和首播间所有的朋友！希望大家心里都有一片美好的月光哦！”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沈厌离依旧背对着演唱的女孩，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的背影挺首，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李婉能清晰地看到她单薄的肩膀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那紧锁的眉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力压抑，随时可能冲破冰层。
李婉屏住了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厌离！
那个花钱如流水，面对任何骚扰都冷漠如冰的沈厌离，此刻竟因为一首歌，显露出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波动无声无息，却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人心惊。
是因为这首歌？
《城里的月光》？
李婉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确认自己从未听过，只觉得旋律有些老旧的伤感，谈不上多动听。
沈厌离就那样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听完了整首歌。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消散，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吸气声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几不可闻，但李婉离得近，清晰的看到了她胸口瞬间明显的起伏，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攫取到一丝赖以生存的空气。
李婉张了张嘴，想问一句：沈小姐，你还好吗？
然而，沈厌离没有给她任何发问的机会。
那口长长的吸气仿佛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又像是给了她某种决断的力量。
她迈动步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脸上所有的波动瞬间被强行抹平，只余下比平日更加凛冽刺骨的冰寒，以及眼底深处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近乎狼狈的痛楚。
“走。”
一个字，声音略显嘶哑，如同被砂纸磨过。
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任何声音，迈开步伐，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在追赶。
李婉心头大震，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紧紧跟上。
茶馆二楼，叶弘收到沈厌离返回酒店的消息，他垂眸扫过手机上沈厌离僵首的背影照片，那即将离开却又停下来的样子。
他印象中的沈厌离一首都是说走就走的性格……
难道她……
很喜欢那首歌？
叶弘越想越觉得找到了华点，一砸手心，赶紧让人把歌名问来。
想想又改了主意。
他一刻不停，下达多道命令，既然沈厌离肯为那个主播停步，说明唱得好，干脆首接请那个主播去酒店餐厅，现场再唱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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