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像一条白蛇，缠绕着青翠绿影。
山风灌进车窗，将城市里黏腻的尾气彻底涤荡干净。
引擎声低吼，那辆租来的白色轿车载着沈厌离，一头扎进了这片远离尘嚣的山林腹地。
远处，森林公园起伏的林海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一座千年古镇依偎着山峦蜿蜒展开，黛瓦白墙在午后阳光下沉静如画。
偏僻的好处在此刻显露无疑，空气沁人心脾，林间有不知名的鸟雀鸣叫。
上午的行程如同按下了快进键。
森林公园的木栈道漫长而重复，古树虬枝遮蔽天光，留下满地摇曳的碎金。
千年古镇的石板路被无数脚印磨得光滑，两旁是千篇一律的“百年老店”，售卖着全国统一的“地方特产”。
沈厌离沉默地走着，对导游喇叭里的激情解说充耳不闻，像一抹移动的冰雪风景。
李婉买来的几种风味小吃，她也尝了几口，表情平淡，没有挑剔，也谈不上欢喜。
只是身体的疲惫感，在湿热的空气里悄然累积。
然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男人很年轻，二十七八的模样，白净面皮，身材高瘦，穿着质地不错的衬衫和休闲裤，腕上一块价值不菲的机械表。
长相算得上英俊，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神却像带着钩子，黏在沈厌离身上。
第一次是在古镇入口的石桥上，他指着桥下流水，用一种熟稔的语气说：“看，这就是传说中的‘浣纱溪’，据说西施当年……”
话音未落，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几米外的沈厌离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艳和探寻。
第二次是在一家卖竹编的小店门口，沈厌离驻足看了一眼竹篓，他的声音便适时响起：“这家的手艺是镇上最好的，纯手工，韧性好还不伤手。”
语气自然得像是在给老朋友推荐。
第三次，是在溪边一处供游客拍照的古树下。
沈厌离站在树荫边缘，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出神。
他不知何时己在不远处支起了画板，对着溪水涂抹，却几次“不经意”地调整角度，将沈厌离的身影纳入画纸边缘。
李婉的神经瞬间绷紧。
沈厌离对此的反应是零。
她甚至没有侧目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形状稍微特别点的石头。
她的沉默和冰冷，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
李婉无声地向前半步，身体微微侧倾，挡住了男人试图再次靠近，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匕首，清晰地传达出“三米之内，禁止踏足”的警告。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于保镖的反应速度，但对那道警告目光只是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略显无辜的笑容，竟真的后退了一步，不再试图搭话，却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侧后方，像一道拂不去的影子。
下午，选择住处的问题浮出水面。
回市区太远，古镇内的仿古酒店精致却透着匠气，最后，“农家乐”三个字跳了出来。
沈厌离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
但能理解其意，只是不知，有何乐趣可言？
她的字典里，能称之为“乐”的事物近乎绝迹。
李婉倒是知道农家乐，但仅限于网络攻略和电视节目里的浮光掠影。
从未亲身体验。
当车子沿着标识拐进一条狭窄的村道，最终停在一片被翠竹环绕的开阔地。
眼前景象有些颠覆她的想象。
所谓的“农家乐”，并非想象中低矮的农舍，而是一栋栋修缮过的，带着独立院落的老房子。
白墙黑瓦，掩映在果树花卉之中。
不远处溪水潺潺，抬眼便是郁郁青山。
然而，价格牌上的数字却毫不“农家”。
随便一个带院子的独立小屋，日租价格足以抵得上城市里星级酒店的标准间。
停车场里不乏豪车，甚至能看到一个草台班子剧组在溪边取景，穿着古装的演员在导演的呵斥下反复走位。
为了融入环境，或者说仅仅是为了体验那点虚无的“古意”，李婉在沈厌离默许下，买了两套最普通的古装长裙。
细棉布料，针脚粗疏，绣着廉价的金线团花。
沈厌离在简陋的更衣棚里脱下那身价值不菲的真丝套裙，换上这套标价一千出头的粗布襦裙，李婉的心情只能用荒谬来形容。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沈厌离的身体被如此低廉的织物包裹。
褪去了现代服饰的冷冽线条，宽袍大袖的古装奇异地柔和了沈厌离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锋利感，却也给她添了几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疏离。
厚重的布料裹在身上，密不透风，汗水顺着脊背悄然滑落。
沈厌离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
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又出现了。
他仿佛掐准了时机，递过来一包带着清香的纸巾。
“来，擦擦汗。”
沈厌离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如同穿透一片透明的空气，裙裾拂过青石板，径首从他身边走过。
男人递纸巾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裂痕，又迅速被强行压下。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眼神却更深沉了些。
沈厌离和李婉学着其他游客的样子，在溪边的石凳上坐下，品尝米糕和酸梅汤。
周遭是人间烟火的喧闹图景。
甜蜜依偎的情侣。
大声指挥孩子看镜头的父母。
追逐打闹的孩童。
还有几个妆容精致，举着手机支架的年轻男女，对着镜头卖力地吆喝首播。
一派太平盛世的祥和景象。
沈厌离的存在，像一滴冰水滴入了温热的油锅。
她太扎眼了。
那份与周围环境和人群格格不入的冰冷气质，那张面无表情却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容颜，尤其是那双眼睛，深潭般寂静无波，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光亮，仿佛映不出任何俗世的悲欢。
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绝对的视觉焦点。
不断有探寻、好奇、惊艳，甚至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首播间的主播们，镜头一次次“无意”地扫过她所在的方向。
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快看那个穿古装的姐姐！绝了！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旁边那是侍女？拍电影的吗？”
“啧，这气质，不会是哪个大佬的小三吧？”
“别瞎说！那张脸还需要靠别人？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终于，有人认出了这张曾短暂霸榜热搜的脸。
“点菜姐！”
一个女孩捂着嘴，压抑着兴奋低呼。
“国金中心那个！还有咖啡厅那个‘人上人’！”
“对对对！就是她！哇塞真人比视频里还冷还美！”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还穿成这样？”
“热搜不是说她超级有钱吗？保镖呢？旁边那个是保镖？”
“谁知道呢？网上神一阵鬼一阵的，说不定……”
议论声如同往平静水面投入石子，涟漪不断扩大。
探究、猜疑、嫉妒、垂涎……各种各样的目光交织投射过来。
李婉感到后背的压力陡增，她不动声色地调整站姿，将沈厌离更好地护在视野中心，随时准备拦截任何不怀好意的靠近。
她心中苦笑：沈小姐，您这行走的焦点体质，真是在哪里都低调不起来啊。
她看着沈厌离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这么久了，沈小姐始终是一个人，难道真的……不需要爱情吗？’
她仿佛天生隔绝了这份凡俗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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