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落英掠过书院的抄手游廊，苏晚缩着脖子跟在一群同窗身后，宽大的青布儒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裹进去。自半月前入了国子监，她每日里最要紧的事便是把胸束紧、把嗓音压粗，再往脸上抹点薄灰，生怕这副女儿家的皮囊惹来祸端。
“子墨，你看你这袖口，又磨出毛边了。”同窗江砚勾住她的肩膀，富家公子的锦袍与她的粗布衣衫形成鲜明对比，“昨儿我让小厮新做了几套常服，晚上送你屋里去。”
苏晚心中一暖，面上却摆出嫌恶的样子拍开他的手：“得了吧江胖子，你那满身绫罗的酸劲儿，小爷我可消受不起。”她刻意将语调扬得粗嘎，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都是跟街头乞丐学的把戏，百试不爽。
江砚讨了个没趣，悻悻然缩回手。不远处，一袭月白锦袍的陆沉舟正立在海棠树下，墨发用玉冠束起，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他目光看似落在书卷上，眼角余光却始终追着那个蹦蹦跳跳的青布身影。
自苏晚入了书院，陆沉舟便寻了由头来国子监兼修。今日见她与江砚勾肩搭背，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像根刺扎在他眼里。他握书卷的指节微微泛白，心中暗骂自己荒唐——不过是个顽劣少年，怎的一举一动都能搅得他心神不宁？
“陆世子，”授课的博士唤了声，“方才讲的《公羊传》义理，你可还有补充？”
陆沉舟收回思绪，从容作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后方的苏晚。她正趴在桌上，指尖绕着笔杆发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有种说不出的……柔媚。
“咳！”陆沉舟猛地呛了声，引来满堂侧目。他强行压下心头异样，暗道：定是连日来思虑过度，竟连男子看久了都觉得顺眼。
午后沐浴时分，苏晚抱着木盆溜进偏僻的浴堂。刚褪去衣衫，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江砚的大嗓门：“子墨！快出来！陆世子说要找你切磋拳脚！”
“糟了！”苏晚心头一紧，慌忙抓过衣服往身上套。偏偏那束胸的白绫打了死结，她越是慌乱越是解不开。脚步声越来越近，门闩“咔哒”一声被推开——
陆沉舟立在门口，手中还握着两柄木剑。当他看清浴堂内的景象时，瞳孔骤然收缩：氤氲的水汽中，苏晚背对着他，纤细的背脊尚未完全擦干，几滴水珠顺着肩胛骨滑入腰间……那分明是女子才有的玲珑曲线！
时间仿佛凝固。苏晚僵在原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震惊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你……”陆沉舟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想退出去，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苏晚散落的湿发上——那头发虽短，却黑亮得不像话，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绝非寻常男子所有。
“陆世子！”苏晚猛地转身，用木盆挡住自己，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您老怎么亲自来了？小的这就……”她故意将声音压得更低，还装作粗野地抹了把脸，试图掩盖方才的狼狈。
陆沉舟的视线扫过她刻意挺起的“胸膛”，又瞥见地上散落的白绫——那布料细腻，绝非男子束胸所用。他脑中轰然一响，无数零碎的线索串联起来：她过于清秀的眉眼、偶尔流露的细微举止、还有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柔媚……
难道……
“世子？”苏晚见他呆立不动，心提到了嗓子眼，“您要是想切磋，小的换了衣服就来，要不您先去演武场等着？”
陆沉舟猛地回过神，喉头滚动了一下，竟有些不敢再看她。他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浴堂。首到走到无人的角落，他才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刚才那一幕在脑海中反复回放，苏晚纤细的背影、的发丝、还有那若有似无的香气……怎么会？一个街头乞丐，怎么会有如此女子般的体态？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荒谬的念头。一定是看错了！定是水汽朦胧，让他产生了错觉！她分明是个顽劣少年，是他……是他自己心思不正，才会将男子瞧出女子的模样。
可那瞬间的心悸，又该如何解释？
陆沉舟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一首以为自己对苏晚的异样情愫是断袖之癖，如今看来，这其中似乎藏着更大的秘密。
浴堂内，苏晚瘫坐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刚穿上的里衣。方才陆沉舟的眼神，震惊中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行，不能再待在书院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
可转念一想，她若就此离开，岂不是不打自招？陆沉舟本就对她疑心渐起，这般落荒而逃，只会坐实心中的猜测。
苏晚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己身处局中，便只能见招拆招。她就不信，凭她两世为人的经验，还瞒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世子！
只是，刚才陆沉舟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为何会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她甩了甩头，将这不该有的念头抛开。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打消陆沉舟的疑虑，还有……那该死的束胸，得赶紧换个更结实的！
窗外，夕阳将海棠树的影子拉得老长。陆沉舟站在树下，手中的木剑无意识地敲打着石桌，发出“笃笃”的声响。他看着天边的晚霞，脑海中却全是苏晚湿漉漉的眼睛，和那声带着慌乱的“陆世子”。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眼睛，也第一次如此渴望揭开一个人的秘密。
这个叫苏子墨的少年，究竟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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