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的咳嗽声,是从深秋开始的。
起初只是清晨咳几声,像被冷空气呛到,他总笑着说“老毛病了,过阵子就好”,首到某天咳得弯下腰,手帕上染开一点刺目的红,小满才知道,那些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不舒服”,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医院的诊断书像块冰,砸得她指尖发麻——是罕见的肺部病变,和他常年接触松节油、颜料有关。医生说“发现得太晚了”,语气里的惋惜像针,密密麻麻扎进心里。
陈野倒比她平静,住院第一天就把画具搬到了病房。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画纸上,他正在画小月亮,女儿坐在婴儿椅里啃草莓,口水把围兜浸湿了大半。“得赶在冬天前画完,”他咳了两声,声音发哑,“想让她知道,爸爸眼里的她,是笑着的。”
小满坐在旁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长长的线,像她理不清的眼泪。她想起十年前,他总把松节油倒在颜料里,说“这样干得快”,想起他为了画好玫瑰色的海浪,在画室里熬了无数个通宵,颜料沾了满手,洗都洗不掉。原来那些让她心动的温柔,早己悄悄埋下了隐患。
病房的抽屉里,藏着个药瓶,标签被撕了,里面是白色的药片。是陈野偷偷藏的,每次疼得厉害,就躲在卫生间吃一片,回来时总笑着说“护士给的止疼药,特管用”。首到某天夜里,她撞见他蜷缩在病床上,额头全是冷汗,手里紧紧攥着药瓶,才知道那些“管用”的药,根本止不住越来越重的疼。
“别瞒着我了。”她蹲在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指节因为长期握画笔,己经有些变形,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陈野笑了笑,想抬手擦她的眼泪,却没力气,只能任由她的泪滴落在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慌:“怕你……怕你难过。”
“我早就难过了。”她把脸埋在他手背上,闻到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像他们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从你第一次咳血开始。”
他从枕头下摸出本速写本,是新的,上面画满了她和小月亮。有她趴在图书馆的书桌上睡觉,阳光落在发顶;有小月亮穿着红袜子,摇摇晃晃学走路;有他们仨挤在石桥的伞下,雨丝落在伞面上,像撒了把星星。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在角落写了行小字:“画不完了,对不起。”
小满的眼泪突然就停了。她拿起画笔,蘸了点玫瑰色的颜料,在空白页上画了片海,浪尖上跃着条抹香鲸,鲸鱼的背上,坐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正往月亮的方向游。“我们帮你画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和小月亮一起。”
陈野看着那片玫瑰色的海,眼里慢慢蓄满了光。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图书馆的画具盒里,她塞给他的糖纸,也是玫瑰色的,甜得让他记了一辈子。
“小满,”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枚贝壳音乐盒……在草莓铁盒里吗?”
她点点头,想起那个暗格里的“等你回来”,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发现了。
“等我走了,”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让小月亮听听里面的《小星星》,告诉她……爸爸在星星上看着她。”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谁在低声哭泣。小满握紧他的手,那只曾经为她画满素描本、为她刻过书签、为她剥过瓜子的手,正在慢慢变凉。
她在心里说,好,我会告诉她,爸爸画的海是玫瑰色的,爸爸藏的糖是甜的,爸爸等了妈妈十年,也会等她很久很久。
只是这些话,她没说出口,怕他听见了,走得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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