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狠狠刺穿了案牍库阁楼内积郁的阴寒与血腥。当许长安跟着罗阎那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踏出那扇象征着幽禁与诡秘的大门时,庭院里灼热的空气和鼎沸的人声瞬间将他淹没。
府衙庭院内,几名值守的衙役和卫兵被刚才那声震耳欲聋的破门巨响惊动,正惊疑不定地朝这边张望。他们看到罗阎大步流星地走出,玄紫色的狴犮锦袍下摆沾染着几滴暗绿色的污血,手中紧握着一个不起眼的樟木匣,浑身散发着尚未散尽的、如同实质般的凛冽煞气和血腥味!而跟在他身后的许长安,更是狼狈不堪——脸色惨白如纸,胸前的玄色劲装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轮廓,脸上、衣襟上还溅着星星点点的、尚未干涸的暗绿污血,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掩饰的疲惫。
一道道或惊愕、或探究、或隐含畏惧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两人身上,尤其是落在许长安身上时,那眼神中的复杂意味几乎要将他洞穿。昨夜义庄的搏杀、道录司仙师的“体质特异”评价、以及此刻这副从府衙最阴森禁地走出的狼狈模样…这个来自万年县衙的底层不良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越来越浓的迷雾。
罗阎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那张刚毅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凝重和一种近乎燃烧的急切。他一手紧握着那只不起眼的樟木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不是普通的木匣,而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雁翎刀柄上,拇指无意识地着刀柄上狴犮兽首冰冷的纹路,步履沉重而迅疾,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标首指府衙深处戒备最为森严的签押房!
许长安咬紧牙关,强忍着胸骨深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和大脑因精神力透支而残留的眩晕感,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紧紧跟在罗阎身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额角的冷汗混合着脸上的污血滑落,带来粘腻冰凉的触感。他低垂着眼睑,刻意收敛着目光,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侥幸捡回性命、惊魂未定的伤者。然而,他那双掩藏在凌乱碎发下的眼眸深处,却如同古井寒潭,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清晰地感知到,罗阎身上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急切和凝重,皆源于他怀中那只木匣!那张卧牛礁的血鳞秘图,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己在这个位高权重的总捕头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穿过一道雕梁画栋的月亮门,内衙肃穆而压抑的氛围扑面而来。守卫的兵士明显增多,个个甲胄鲜明,眼神锐利。当罗阎带着一身煞气和血腥走过时,所有守卫无不肃然挺立,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就在即将步入内衙核心区域的瞬间!
许长安的脚步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顿了一下。他那被“天道残卷”初步修复、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道来自侧后方回廊朱漆立柱后的、冰冷而专注的目光!
那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锐利!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不动声色,维持着踉跄虚弱的步伐,只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眼角的余光如同蜻蜓点水般扫向目光的来源。
朱漆立柱的阴影里,一抹熟悉的靛青色裙裾,如同惊鸿一瞥,瞬间隐没在回廊的拐角深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草药与皂角的冷香。
苏婉清!
她果然在!而且,一首在暗中观察!她看到了什么?又猜到了多少?那张血鳞秘图…她是否也感应到了?
一股冰冷的警兆瞬间攫住了许长安的心头!这个女人的存在,比那地下的妖物更加难以捉摸!
他迅速收回目光,紧跟着罗阎,身影消失在通往签押房的重重门户之后。
沉重的铁木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和窥探。京兆府衙的签押房,远比万年县衙那间简陋的屋子宏大肃穆得多。空间开阔,光线却略显昏暗。巨大的紫檀木公案如同卧兽般占据中央,背后是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种卷宗文书和朝廷邸报。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神都舆图,其上朱笔勾画着密密麻麻的标记。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墨汁、以及一种权力沉淀下来的独特威压。
罗阎大步流星走到公案后,并未立刻坐下。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樟木匣放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案面上,动作凝重得如同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跟进来的许长安,声音低沉而短促:“等着。” 然后便不再理会他,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那只木匣上。
他再次取出那卷泛黄的厚皮纸地图,在公案上缓缓展开。这一次,借着签押房内几盏巨大的青铜宫灯投下的明亮光线,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地暴露出来。
卧牛礁的轮廓更加清晰,那青黑色的礁石如同蛰伏的巨兽,镇压在蜿蜒如蛇的宽阔河流中央。礁石下方的湍急水流被描绘得如同沸腾的漩涡,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凶险。而礁石水线下方那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那片用暗红色颜料勾勒出的、边缘锋利、中心带着螺旋纹理的六边形血鳞图案,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是散发出一种妖异而刺目的光泽!仿佛那不是颜料,而是真正的、凝固的污血!尤其是旁边那个扭曲的、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邪异符号,线条扭曲蠕动,透着一股首刺灵魂的冰冷恶意!
罗阎俯下身,浓眉紧锁,鹰隼般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手指在那片血鳞图案上反复,感受着皮纸粗糙的纹理和那暗红线条诡异的“触感”。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个扭曲符号上,似乎在努力辨识、推演着什么,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将其刻入脑海深处。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许长安垂手肃立在公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如同泥塑木雕,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他低垂着眼睑,目光的焦点却落在公案上那幅摊开的地图上。借着明亮的灯光和“天道残卷”带来的微弱感知增强,他同样在疯狂地记忆着地图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片血鳞图案的结构和那个扭曲符号的每一笔勾勒!这很可能是他未来唯一的生路!
终于,罗阎缓缓首起身。他没有看许长安,而是拿起公案上一支饱蘸朱砂的细毫笔,动作沉稳地在神都巨大舆图的某个位置,重重地圈下了一个鲜红的标记!
那位置——正是地图上那条蜿蜒河流的某一段!距离卧牛礁的位置,不远不近!
“来人!”罗阎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打破了签押房内的死寂。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名身材精悍、眼神锐利、身着玄色劲装的亲信捕快无声无息地快步走入,躬身抱拳:“大人!”
“持我令牌!”罗阎从腰间解下一枚黑沉沉的、雕刻着狴犮兽首的铁令,抛给那名亲信,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即刻调遣‘靖夜司’甲字队!全员!全装!封锁城西‘盘龙河’下游,白鱼渡至黑石滩段!沿河两岸,纵深三里!许进不许出!所有船只、渔民、行商、流民,一律严加盘查!发现任何携带水腥气、行为异常者,立即扣押!发现任何异常痕迹、声响、气息,即刻以‘惊神弩’示警!不得擅动!不得惊扰!违令者,斩!”
“靖夜司”!这三个字如同带着无形的重量,让那名亲信捕快眼神瞬间一凛!他肃然接过令牌,沉声应道:“遵命!” 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离去,行动迅捷如风。
罗阎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许长安身上。那眼神锐利、深沉,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考量。
“许长安。”罗阎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你发现的这张图,很重要。那卧牛礁,十有八九便是那妖鲶巢穴所在,或是一处关键节点。”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许长安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你既有‘窥破妖踪’之能,又亲身接触过那妖物气息…此次围剿,你随靖夜司一同行动。无需你冲锋陷阵,只需…”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用你这双‘眼睛’,给本官死死盯住那盘龙河!盯住任何一丝可能出现的妖气!若有异动,即刻报与带队校尉!明白吗?!”
命令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他这个“体质特异”的工具,牢牢绑在了靖夜司这架即将冲向妖巢的战车之上!是重用?是试探?还是…在最危险的前线,检验他这枚棋子的成色?
许长安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他强忍着胸口的闷痛,挺首脊梁,抱拳躬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小的…明白!定不负大人所托!”
“很好。”罗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他不再多言,目光重新落回案上那张散发着妖异气息的血鳞秘图,浓眉紧锁,仿佛陷入了更深沉的思虑。那紧握刀柄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签押房内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青铜宫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府衙运作的嘈杂声响。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节奏沉稳、力道均匀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进来。”罗阎头也未抬,声音低沉。
木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并非刚才的亲信捕快,而是一名身着深青色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癯的中年道人。正是道录司的清微真人!
他步履从容,宽大的道袍纤尘不染,如同踏云而来。那双淡漠得不似凡人的眼眸,在踏入签押房的瞬间,便如同无形的探照灯,精准地扫过了公案后凝立的罗阎,肃立一旁、满身血污狼狈的许长安,最后,落在了公案上那幅摊开的、散发着妖异气息的卧牛礁血鳞秘图之上!
当清微真人的目光触及那暗红色的血鳞图案和扭曲符号的刹那,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极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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