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左臂打了石膏,额角的伤口缝了七针。
沈柠坐在病床边,盯着他苍白的面容。麻药还没完全退去,他半阖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护士刚换完药,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碘伏味。
“医生怎么说?”她问。
“骨裂,肌腱轻微拉伤。”陆沉的声音沙哑,右手无意识地着石膏边缘,“两周后复查。”
沈柠抿了抿唇,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啪地拍在床头柜上。
“产权方终止合作的书面通知。”她冷笑,“理由是‘施工安全隐患’。”
陆沉连眼皮都没抬:“意料之中。”
“周屿川的手笔。”沈柠翻开文件,指着某条细则,“他们连违约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摔下来那一刻。”
陆沉终于睁开眼,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她:“但我没摔死。”
“差一点!”沈柠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怕惊动走廊的护士。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三十米高空,没有安全绳,你——”
“沈柠。”陆沉打断她,右手忽然覆上她紧握的拳,“我活着。”
他的掌心粗糙温热,带着细小的伤痕。沈柠的怒意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觉得疲惫不堪。
“废了。”陆沉突然说。
“什么?”
“项目。”他扯了扯嘴角,“设备押金全赔进去,还不够付工人工资。”
沈柠沉默片刻,从包里又掏出一张卡,推到他面前。
“我的积蓄,二十七万。”她平静地说,“密码我生日。”
陆沉盯着那张卡,表情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收回去。”他声音冷硬。
“算投资。”沈柠不退让,“‘星环’的创意值这个价。”
“我说,收回去!”陆沉猛地坐首,牵动伤口疼得吸气,但眼神凶得像狼,“我不需要你的——”
“那你需要什么?!”沈柠终于爆发,“一个人扛所有事?差点摔死还假装没事?陆沉,你他妈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就你最能逞英雄?!”
病房霎时死寂。
陆沉盯着她通红的眼眶,喉结滚动。许久,他哑声说:“……我需要一台新的全息投影仪。”
沈柠愣住。
“旧的那台,”他指了指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摔成渣了。”
沈柠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她胡乱抹了把脸,把卡塞进他病号服口袋。
“买。”她咬牙切齿,“再敢弄坏,我亲手拆了你。”
陆沉出院那天,沈柠请了半天假来接他。
推开老洋房的铁门,院子里多了两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歪歪斜斜摆在台阶两侧。沈柠挑眉看向陆沉,后者别过脸:“王阿姨硬塞的。”
屋内焕然一新。厨房的油污消失了,客厅积灰的窗帘被拆下来洗过,连地板都打了蜡。阁楼楼梯转角的小几上,摆着一盏温暖的黄铜台灯——那是沈柠上周逛宜家时随手买的。
“你收拾的?”陆沉站在门口,像是不敢踏进去。
“钟点工。”沈柠面不改色,“我付钱,你闭嘴。”
她扶着他上楼,刻意放慢脚步。陆沉的左臂还吊着绷带,但坚持自己拎包。走到阁楼门前,他忽然停下。
“进来。”他推开门。
沈柠怔住了。
阁楼变了样。
原本堆满杂物的空间被清出一半,的砖墙上钉满了设计草图——光影装置的构思、废钢厂的改造方案、甚至还有几张“云栖水苑”的景观手稿。角落里,摔坏的设备零件被分类摆放,像等待重组的士兵。
最震撼的是工作台。一台崭新的全息投影仪静静矗立,旁边贴着便签:【首期分红己购,勿念。——沈房东】
陆沉走到投影仪前,单手按下开关。
蓝光亮起,微型“星环”悬浮在空中,比废钢厂那个更加精密绚烂。数据流如银河倾泻,在两人之间流转。
“升级版。”他轻声说,“加入了你的结构力学参数。”
沈柠伸手触碰光影,冰凉的蓝光在她指尖缠绕。她忽然注意到投影仪底座刻着一行小字:
L & S Studio
“这是……”
“合伙协议。”陆沉没看她,耳朵尖却红了,“你出钱,我出力。五五分成。”
沈柠的心脏像被那团蓝光击中了。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光影在他们之间流动,照亮了阁楼斑驳的墙壁,也照亮了陆沉紧绷的侧脸。
“不说话当你同意了。”他粗声粗气地说,伸手要关投影仪。
沈柠一把按住他的右手。
“陆沉。”她首视他的眼睛,“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三天后,梧桐里老洋房的门前挂起一块朴素木牌:
阑珊设计工作室
光影艺术 × 空间建构
挂牌仪式简单到寒酸——只有陈默拎着两瓶廉价香槟来捧场。沈柠烤了一盘曲奇,陆沉用单手开了瓶盖。三人碰杯时,木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所以,”陈默嚼着曲奇,含糊不清地问,“你俩现在算合伙人还是……”
“房东与房客。”沈柠斩钉截铁。
“债主与苦力。”陆沉同时开口。
陈默翻了个白眼:“行,我懂了。”他凑近陆沉,压低声音:“兄弟,你追姑娘的手段真是——”
“闭嘴。”陆沉一脚踹过去。
沈柠假装没听见,转身去接电话。是程教授从纽约打来的越洋视频。
“小沈!你的结构方案我看过了,精彩!”屏幕里的老教授兴奋得手舞足蹈,“下个月东京有个国际青年建筑师论坛,我给你争取了演讲席位!”
沈柠握紧手机:“可是经费……”
“组委会全包!”程教授眨眨眼,“顺便,我有个日本客户在找懂全息艺术的团队,资料发你了。”
挂掉电话,沈柠转身,发现陆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两杯香槟。
“听到了?”她接过酒杯。
“嗯。”陆沉碰了碰她的杯沿,“看来房东要出差了。”
“债主也得跟着。”沈柠抿了口酒,“日本那个项目,要求团队现场演示。”
陆沉挑眉:“我这样?”他晃了晃打着石膏的手臂。
“所以——”沈柠从包里掏出一张机票,“你有一周时间康复。”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木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陆沉忽然伸手,拂去她发梢沾到的彩带碎屑。
“沈柠。”他低声说,“谢谢。”
不是“房东大人”,不是“大小姐”。
只是沈柠。
她仰头喝光香槟,任由酒精灼烧喉咙。
“不客气。”她微笑,“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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