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带着腐朽土腥与死亡气息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沥青,死死包裹着林炎残破的躯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胸焦黑断口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动着丹田深处那颗冰冷蛰伏、却又随时可能爆发的焚寂火种。右臂敷药下的创口在阴寒死气的侵蚀下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骨缝里攒刺。王心柔最后那声嘶哑决绝的“活着离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被恐惧和剧痛冰封的识海深处,带来一阵阵灵魂被撕裂般的灼痛。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条废弃矿道里爬了多久。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永恒的冰冷、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仅存的左手死死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缝隙,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残骸,在碎石和腐朽的木屑中艰难前行。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呻吟和内脏撕裂的钝痛。黑暗中,只有他粗重、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碎石滚落的细微声响,如同垂死野兽在墓穴中挣扎。
支撑他爬下去的,不是求生的本能——那早己被剧痛和绝望磨灭殆尽。而是识海中反复闪回的画面:王心柔肩头飙射的鲜血……那根脱手的墨玉骨针……她被猩红血光与冰蓝光束交织吞噬的、单薄决绝的背影……还有……她塞进他怀里那半张残破兽皮丹方上,那株扭曲诡异的“七窍玲珑花”图案!
仇恨!
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凝结的仇恨!
对冰凰卫!对那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的女帝!更是……对自身弱小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恩人赴死的滔天屈辱!
这仇恨如同燃料,点燃了他丹田深处那颗焚寂火种冰冷的枯寂火焰,也支撑着他残破的躯体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蠕虫般朝着未知的前方……一点一点……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或许是几天。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
不是阳光。是浑浊的、带着水汽反光的、如同劣质萤石发出的惨绿色微光。空气里那股浓重的土腥和腐朽气息,被一股更加驳杂、更加污浊的混合气味取代——汗臭、劣质烟草、腐烂食物、廉价脂粉、血腥、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驳杂混乱的灵气波动。
矿道的尽头,是一个被巨大、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半封住的出口。栅栏外,是一条浑浊不堪、漂浮着各种垃圾和油污的臭水沟。沟对面,是鳞次栉比、歪歪扭扭挤在一起的破败木屋和石屋,屋顶大多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霉味的苔藓和油毡。狭窄、泥泞的街道上,人影绰绰,大多穿着破旧肮脏的衣物,行色匆匆,眼神警惕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喧嚣——粗鲁的叫骂、低沉的讨价还价、女人的尖笑、孩童的哭闹……混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野兽嘶吼般的打铁声。
青木坊市。
枯骨荒原北缘,枯骨荒原与相对“富庶”的南域缓冲地带边缘,最大也最混乱的低阶修士与凡人混居的灰色地带。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是亡命徒的乐园,也是情报和资源的集散地。
林炎蜷缩在矿道出口的阴影里,如同潜伏在垃圾堆旁的鬣狗。他残破的躯体裹在一件从矿道深处某具腐朽尸骸上剥下来的、散发着浓烈尸臭和霉烂气味的破烂斗篷里。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被刻意用污泥和干涸血痂涂抹得面目全非的下巴和嘴唇。左胸那恐怖的焦黑断口被厚厚的、同样散发着恶臭的烂布条紧紧缠裹,外面又套上了一件同样破旧、沾满油污的短褂。右臂的伤口也用污秽的布条缠死,垂在身侧,如同一条僵硬的枯枝。那条残废的左腿则被他用捡来的半截朽木和烂布条勉强固定,拖在身后。
他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腐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完美地融入了坊市边缘这片垃圾堆和污水沟构成的、最肮脏混乱的区域。
目光透过兜帽的缝隙,如同冰冷的刀锋,无声地扫视着这片混乱的坊市。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贪婪地捕捉、分析。
目标一:赚灵石。
没有灵石,寸步难行。疗伤、购买情报、提升实力……一切都需要灵石。这副残躯,靠猎杀妖兽或接取任务无异于送死。唯一的依仗……是炼丹。王心柔塞给他的那点蚀心草根粉和寒心石碎片早己耗尽,仅能勉强压制焚寂火种的反噬。他需要材料!最低阶的、能被他体内那狂暴焚寂火种勉强“驯服”的材料!炼制最低阶的、能换取灵石的丹药!
目标二:买情报。
冰凰卫的动向!王心柔的生死!黑石村的存亡!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女帝萧风晴!任何一丝关于她的消息,都可能成为他复仇的线索!这坊市鱼龙混杂,消息如同污水般流淌,但也如同毒蛇般致命。他需要找到可靠(或者说,能用灵石撬开嘴巴)的情报贩子。
目标三:提升实力。
这副残躯,连炼气一层的修为都摇摇欲坠。焚寂火种是双刃剑,每一次动用都在燃烧生命。他需要找到压制、或者……掌控这股毁灭力量的方法!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矿道阴影里爬了出来。动作僵硬、迟缓,如同真正的残废。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混入街道边缘那些同样衣衫褴褛、散发着恶臭的乞丐和流浪汉之中,毫不起眼。
坊市的混乱超乎想象。街道狭窄而泥泞,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有售卖不知名妖兽骨肉、皮毛的猎户,摊位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臭;有摆着锈迹斑斑、缺口遍布的低劣法器和符箓的散修,眼神闪烁,口中吹嘘着天花乱坠的功效;更多的是售卖各种劣质丹药、草药、矿石的摊贩,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药味、矿石的土腥和腐烂食物的酸臭。叫卖声、争吵声、打斗声此起彼伏。几个穿着破烂皮甲、眼神凶狠的壮汉在街道中央推搡着,为了一块沾着泥巴的低阶矿石大打出手,引来一片哄笑和咒骂。角落里,一个衣衫暴露、脸上涂着劣质脂粉的女人正拉着一个醉醺醺的修士,发出腻人的娇笑。
林炎如同一条无声的幽灵,在混乱的边缘缓慢移动。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那些售卖草药和低阶矿石的摊位上飞快扫过。
“赤阳草……根须枯黄,灵气驳杂,年份不足……垃圾。”
“铁线藤……被瘴气污染,蕴含阴毒……无用。”
“火铜矿……杂质太多,火性微弱……勉强可用,但价格……”
他的脚步在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蜷缩在破草席上打盹,面前摊开的油布上,零散地摆放着几块颜色暗淡、形状不规则的矿石和一些干瘪枯黄的草药。其中一块拳头大小、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呈现出暗红色的矿石,吸引了林炎的注意。“劣质火纹石”。
一种蕴含微弱火属性灵气的低阶矿石,常被低阶炼器师或火属性修士用来辅助引火、温养法器。杂质极多,火性微弱且不稳定,价值低廉。在修真界底层,属于无人问津的鸡肋。
但林炎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了一下。
焚寂火种在他丹田深处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近乎“渴望”的微弱波动?这劣质火纹石中蕴含的那点微弱、驳杂的火性灵气,似乎……能被他体内的焚寂火种感应到?甚至……能作为某种极其低劣的“燃料”?
他蹲下身(动作依旧僵硬缓慢),伸出那只包裹在污秽布条中、仅露出几根焦黑指甲的左手,指向那块暗红色的火纹石。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这个……多少?”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皮,瞥了一眼林炎那如同腐尸般的装扮和残废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警惕,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块……下品灵石。”
林炎沉默。他全身上下,除了怀里那半张残破丹方和王心柔最后塞给他的几块寒心石碎片(己耗尽灵力),一无所有。
他没有讨价还价,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只有拇指大小的、散发着微弱焦糊与苦涩药味的小包。这是他之前在矿道深处,用最后一点残余的蚀心草根粉和沿途采集的几种剧毒荒草根茎,强行以焚寂火种淬炼出的……一小撮漆黑的、如同焦炭般的粉末。效果不明,毒性不明,但其中蕴含的、被焚寂火种强行提纯压缩后的霸烈药性,足以让任何低阶修士心惊肉跳。
他小心地打开油纸包一角,露出里面那撮漆黑如墨、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粉末。
“换。”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
老头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眯!他虽老迈,但在这坊市底层摸爬滚打几十年,眼力毒辣。那粉末虽不起眼,但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剧毒与精纯药力的奇异气息,绝非寻常之物!他警惕地打量着林炎,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焦苦味,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迅速敛去,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这点东西……不够。”老头慢悠悠地摇头,伸出五根手指,“再加两块下品灵石。”
林炎沉默地将油纸包重新裹好,作势要收回。
“等等!”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干咳一声,“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可怜人。再加……再加一株‘蛇涎草’!就还给你!”他指了指摊位上那株干瘪枯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低阶毒草。
林炎没有犹豫,用那只污秽的手抓起那株蛇涎草,连同油纸包一起,丢在老头面前的油布上。随即,左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抓住了那块暗红色的劣质火纹石。
入手微温。粗糙的蜂窝状孔洞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热流在缓慢流淌。
老头飞快地收起油纸包和蛇涎草,如同怕他反悔一般,重新蜷缩回草席上,闭上了眼睛。
林炎将火纹石塞进怀里,感受着那微弱的温热透过污秽的衣物传来,丹田深处的焚寂火种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饿鬼舔舐到残羹冷炙般的微弱满足感……一闪而逝。
他缓缓起身,拖着残腿,继续在混乱的街道上挪动。目光如同猎鹰,在人群中搜寻着下一个目标——一个能提供情报的人。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坊市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支着一个简陋的草棚,棚下坐着一个独眼的老者。老者穿着相对干净些的灰色布袍,面前摆着一张破旧的小木桌,桌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装着浑浊的劣酒。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半眯着,如同假寐,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灵敏的探针,无声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他身边没有摊位,但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陈旧皮革气味的皮囊。
“独眼老鬼”。
青木坊市有名的“包打听”。只要你付得起价钱,他总能给你弄到一些或真或假、或有用或无用的消息。信誉?在这地方,灵石就是信誉。
林炎拖着残腿,如同跛足的野狗,慢慢挪到草棚前。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散发着浓烈的尸臭和死气。
独眼老鬼那只完好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林炎身上扫过。从他那身散发着恶臭的破烂斗篷,到缠裹着污布的残躯,再到兜帽阴影下那张被污泥和血痂覆盖、看不清面容的脸。他的目光在林炎仅存的、包裹着污布的左手和那条拖在身后的残腿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问路?一个下品灵石。问人?看是谁。问事?看大小。”老鬼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端起粗陶碗抿了一口烈酒。
林炎沉默了片刻。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
“……枯骨荒原……黑石村……最近……有什么消息?”
独眼老鬼那只独眼猛地一凝!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他放下陶碗,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住林炎兜帽下的阴影,仿佛要穿透那层污泥和黑暗,看清他的真容。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
“黑石村?”老鬼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警惕,“那鬼地方……十天前,被‘冰凰卫’犁了一遍。寸草不生,鸡犬不留。据说……是追查一个亵渎了‘玄冰宫’圣物的重犯。”他顿了顿,那只独眼如同毒蛇般锁定着林炎,“怎么?你有亲戚在那儿?”
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王心柔……石峰叔……妞妞……福婶……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炎的心脏!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与刻骨悲痛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丹田深处的焚寂火种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猛地爆发出剧烈的震荡!冰冷的枯寂火焰几乎要冲破压制,透体而出!
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污秽的布条,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下了那几乎失控的毁灭冲动!
兜帽下的阴影里,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却没能逃过独眼老鬼那只毒辣的眼睛。
老鬼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带着残忍意味的弧度。他慢悠悠地端起陶碗,又抿了一口酒。
“消息……值五块下品灵石。”他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林炎沉默。他全身上下,除了怀里那块刚换来的劣质火纹石,一无所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从怀里摸索出那个油纸包。这一次,他打开了一小半,露出了里面漆黑如墨、散发着诡异焦苦与毁灭气息的粉末更多一些。
“这个……够不够?”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独眼老鬼的目光瞬间被那粉末吸引!他那只独眼猛地睁大!浑浊的眼底爆发出难以掩饰的贪婪精光!他死死盯着那撮粉末,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分辨那奇异的气息。片刻,他眼中的贪婪被一丝更深的忌惮取代。那粉末散发出的气息……太诡异!太危险!
“……够问一个问题。”老鬼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问吧。”
林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焚寂火种的躁动。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
“……被屠村前……有没有……一个姓王的……女医修……逃出来?”
独眼老鬼那只独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片刻,他缓缓摇头:“冰凰卫出手……从无活口。别说人……连只耗子都别想跑掉。”他顿了顿,看着林炎那剧烈颤抖、几乎要崩溃的身体轮廓,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听说她们在村里……好像没找到要找的正主儿?只杀光了所有人……像是在泄愤?”
没找到正主儿……
泄愤……
王心柔……她……她可能……真的……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绝望,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林炎的心脏!识海中,王心柔最后那决绝的背影与冰凰卫降临的毁灭光束轰然重叠!焚寂火种在他丹田深处疯狂咆哮!冰冷的枯寂火焰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彻底点燃!
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独眼老鬼!拖着那条残腿,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踉跄着冲入坊市更深处混乱的人流!污秽的斗篷在拥挤的人潮中摩擦、碰撞,引来一片厌恶的咒骂和推搡。但他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立刻!马上!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否则……他体内的焚寂之火……必将失控爆发!将这片污浊之地……连同他自己……彻底焚为灰烬!
他如同没头的苍蝇,在狭窄肮脏的巷道里跌跌撞撞地穿行。最终,在一个散发着浓烈尿臊和垃圾腐臭味的死胡同尽头,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湿滑、长满苔藓的石墙,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的墙角,污秽的斗篷下,林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地蜷缩起来,仅存的左手深深插入污秽的泥土和垃圾碎屑中,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兜帽的阴影下,大颗大颗滚烫的液体,混合着污泥和血痂,无声地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焚寂之火在冰冷的泪水中,无声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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