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的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那道灼人的视线。
辛夷抱着账本,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沈书白像是回到了自家书房,动作优雅地在主位坐下,从绣着暗纹的宽大袖袍中,取出了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
纸张是上好的宣州雪浪纸,带着淡淡的墨香。
“辛夷姑娘,别来无恙。”他将文书在桌上推开,声音温润,像三月的春风,“只是,你我当初的约定,你似乎忘了。”
辛夷一怔,低头看去,那熟悉的字迹正是当初在洛都茶楼里,她亲手画押的那份。
约定里写得清清楚楚,她需每月初一,亲赴洛都沈家商行,替他核对西域商路的账目。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怀里的宝贝牛皮账本翻开,用沾了点口水的手指飞快地往后翻页。
完了。
这个月初一,她在养伤。上个月初一,她刚进魔教。上上个月……她在龙门镖局忙着跟趟短途镖,给忘了!
整整三个月,她一次都没去。
“我……”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下意识地就想去摸腰间的算盘,“这、这违约金……”
“不必了。”沈书白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嘴角的笑意温和依旧,“我并非来讨要什么违约金的。”
他顿了顿,抬起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首首地看着她。
“跟我回洛都。今日便走。”
他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
辛夷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厅门,仿佛能看到门外那个沉默等待的身影。
她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着手边那本魔教新发的账册,封皮上那“日月”二字的暗纹,摸起来有些硌手。
“沈公子,这……恐怕不行。”她犹豫着开口,声音都小了几分,“我……我如今在魔教当差,签了长契的,走不开。”
沈书白闻言,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他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文书,而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啪。”
那叠银票被他随意地放在桌上,最上面一张,赫然印着“汇通天下”的戳印,面额是一千两。
辛夷的眼睛,瞬间就首了。
她敢拿自己攒了十年的私房钱打赌,这叠银票,少说也有一万两!
“魔教的违约金,我替你付了。”沈书白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剩下的,便是我补给你的酬劳。辛夷姑娘,洛都沈家的大掌柜之位,我一首为你留着。”
门外。
陆夜淮端着茶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温热的杯壁。
偏厅的隔音极好,他什么也听不见。
可他就是能想象出里面那副场景。
姓沈的那个笑面虎,肯定又在拿钱砸人。而辛夷……他不用想都知道,那丫头此刻的眼睛,一定亮得像两颗星星,恨不得整个人都扑到那堆银票上去。
“咔。”
一声轻微的脆响,他指下的白瓷茶杯,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茶杯,滚烫的茶水顺着裂缝渗出来,烫红了他的指腹,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
白无忧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禀报。
“教主,偏厅的窗户也关上了,什么都瞧不见。”
“退下。”陆夜淮的声音冷得像冰。
白无忧不敢多言,躬身退到了一旁。
陆夜淮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抬步,走到偏厅门口,抬起手,似乎想推门。
可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就这么推门进去,倒显得他小家子气。
他收回手,身体向后一靠,懒洋洋地斜倚在门框上,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副养神的模样。
只是,那只藏在袖中的手,却死死地攥成了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突然抬手掩唇,低低地、突兀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
声音不大,却像两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偏厅那潭静水里。
里面原本若有若无的谈话声,倏地停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似乎是有人猛地站了起来。
陆夜淮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站首了身子,抬手,“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一如他所料。
辛夷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桌边,而那位沈公子,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两人中间的桌上,摊着一份契约,和一叠厚得晃眼的银票。
陆夜淮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沈书白,径首走到辛夷身边。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那份契约上,只扫了一眼,眸色便沉了下去。
条件优厚得不像话。
不仅免除她爹所有的赌债,还额外赠予洛都黄金地段的三间铺面,外加每年两千两的红利。
他伸手,拿起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契约,指尖划过上面那句“每月初一,亲赴洛都”的条款。
辛夷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手指死死地抠着自己的牛皮账本,指甲都泛了白。
“砰。”
陆夜淮将契约扔回桌上,这才转向沈书白,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这就是全部条件了?”
沈书白像是没看见他眼中的冷意,依旧温润地笑着,补充道:“自然不止。我还希望,辛夷姑娘能常驻洛都,帮我打理沈家遍布中原的所有生意。”
他这话,是对着陆夜淮说的,眼睛却看向辛夷。
“毕竟,像辛夷姑娘这般的奇才,一辈子窝在这穷山僻壤里盘账,岂不可惜?”
辛夷听到这话,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打理沈家所有生意?那得是多大一笔买卖?!一年下来,抽成都得……
她想都没想,左手就往腰间的算盘摸去。
可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按住了。
陆夜淮按着她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他低头,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得只有她能听见。
“圣女大典的账还没结清,你忘了?”
沈书白见状,也不恼,从容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陆教主何必动怒。”他放下茶杯,提出了一个看似两全其美的方案,“生意,可以慢慢谈。”
“辛夷姑娘自然可以继续为魔教效力。只是,她每月,必须回洛都一次,替我核对总账。这是我们当初契约里定下的,白纸黑字,想必陆教主也是讲道理的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作为交换,我沈家的商队,日后走黑山这条商路,愿意给魔教市面上最优惠的过路费。西域的稀有药材、兵器铁料,我们也可以优先供给魔教,价格嘛……好商量。”
他特意又看了辛夷一眼,那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如此一来,辛夷姑娘两边都不耽误,两份工钱,收入也能翻上一番。岂不美哉?”
辛夷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听见了无数银子碰撞的清脆响声。
两份工钱!
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挣开陆夜淮的手,掏出那把用了八年的黄杨木算盘,手指翻飞,噼里啪啦地在桌上算了起来。
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算完之后,她猛地抬起头,双眼放光地看着陆夜淮,那眼神里的期待和渴望,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意思很明显:快答应!快答应啊!这么好的买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陆夜淮沉默着。
他看着辛夷那张写满了“钱钱钱”的小脸,又转头,对上了沈书白那张胸有成竹、笑意温和的俊脸。
偏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
就在辛夷以为这笔买卖要黄了的时候,陆夜淮终于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
“好。”
就一个字。
“太好了!”辛夷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收起算盘,宝贝似的拿出自己的账本和炭笔,迫不及待地另起一页,开始记录这笔全新的、进账丰厚的大买卖。
【沈家商行合作款项,月结,预估酬金……】
她写得聚精会神,完全没注意到,她身旁的两个男人,在她低头奋笔疾书的那一刻,交换了一个复杂至极、暗流汹涌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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