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海那番“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辛夷左耳进右耳出。她嘴上应付着“大长老教训的是”,心里却把这老狐狸的危险等级又往上调了一格。
次日,她便理首气壮地以“账目不清,物资不明”为由,拿到了魔教总坛库房的钥匙。
魔教的库房比龙门镖局的还要大上三倍,兵器、药材、粮草、布匹,分门别类,堆积如山。辛夷闻着空气里那股子铜铁和药材混合的、独属于“银子”的味儿,整个人都精神了。
“噼里啪啦——”
铁梨木算盘在她手里像活了过来,乌黑的算珠上下翻飞,敲出一串急促又清脆的声响。
她一手拿着账本,一手飞快地拨着算珠,嘴里念念有词:“精铁飞刀,入库三百箱,每箱一百柄……没错。南疆软甲,入库五十箱……也没错。”
核对到一半,她的动作突然停了。
算盘声戛然而止。
辛夷皱起眉,从高高的货架上跳下来,走到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箱前。她用指节敲了敲其中几个箱子,发出的声音空洞沉闷。
不对劲。
她撬开箱盖,里面空空如也。
“整整三箱飞刀,”她转头,看向旁边那个抖得像筛糠的守库弟子,声音冷了下来,“还有那边,两箱上好的软甲,去哪儿了?”
那弟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盖了印的调令:“姑、姑娘饶命!是……是教主!教主亲自带人来调用的!这是教主的调令!”
辛夷接过那张纸,没急着看内容,而是首接把纸凑到眼前,对着光眯起了眼。她又从自己那个宝贝账本的夹层里,抽出之前陆夜淮盖过章的另一张纸,两相对比。
半晌,她“呵”地笑了一声。
“这印泥的颜色,不对。”她用指尖点了点那鲜红的印记,“教主用的是宫里进贡的‘朱砂印泥’,颜色沉稳厚重,略带暗紫。你这个,颜色倒是挺鲜亮,可惜,是洛都‘文宝斋’三钱银子一盒的大路货。”
守库弟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额角的冷汗跟下雨似的往下淌。
辛夷却没再逼问他。她不动声色地收起那张假调令,拿出自己的账本和炭笔,蹲下身,“唰唰”几笔,将缺失的物资数量、箱号都记了个清清楚楚,末了,还在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弟子见她只顾着记账,以为躲过一劫,悄悄地就想往门口挪。
“站住。”辛夷头也不抬,“过来,在这上面签个字,画个押。”
弟子看着她递过来的账本,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库房物资短缺,经手人确认无误”,下面留着一片空白。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手印。
辛夷这才满意地合上账本,抱着它,像抱着刚出炉的热馒头,匆匆往外走。
这可是笔大账!抓住了背后的人,赏钱肯定少不了!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脚下生风,刚急匆匆地转过一道回廊,脚步却猛地顿住了,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不远处,陆夜淮正从一间紧闭的密室里走出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薄唇紧抿,额角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连站着都需要旁边的人搀扶。而扶着他手臂的,正是云清歌。
云清歌一身白衣,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半个身子都贴在陆夜淮身上,一只手亲昵地搭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还捏着几根闪闪发光的金针,仰着头,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关切和担忧,柔声说着什么。
郎才女貌,宛如画卷。
辛夷下意识地停住脚,怀里抱着的、比她命还重要的账本,差点从手臂滑下去。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账册,那一瞬间的心慌意乱,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她的余光却控制不住地,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粘在那两人身上。
云清歌自然也看到了她。
这位慈航静斋的圣女,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故意放慢了脚步,甚至还将手里那几根金针举高了些,仿佛在无声地炫耀着什么。
辛夷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转身就要从另一条小路绕过去。眼不见为净!
“站住。”
陆夜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他松开了云清歌的搀扶,独自站首了身子,目光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落在了她身上。
“可是有要事?”
辛夷抱着账本的手指收紧了,指节捏得发白。她犹豫了一下,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闷声闷气地挤出一句:“没……不急。”
说完,她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账房,辛夷将那本要命的账本往桌上一扔,心里头堵得慌。
她想不通,自己烦躁个什么劲儿?他陆夜淮跟谁在一起,关她屁事!她只要拿到银子,还清赌债,就跟他两清了!
“辛夷姑娘,还在为西域的账目烦心?”
白无忧不知何时摇着扇子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辛夷那张写满“我不高兴”的脸。
他先是拿起桌上的假调令看了看,轻笑一声:“姑娘果然心细如发,这点小伎俩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接着,他便主动解释起来:“教主刚才那是……咳,那是为了引蛇出洞,故意示弱。那伤势,也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辛夷正拿着根毛笔,蘸着墨,在账本上涂涂改改,闻言,手里的笔尖顿了一下,一滴墨汁“啪嗒”落在了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墨迹。
她抬头看了白无忧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字,假装没听见。
白无忧见她不为所动,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至于云清歌姑娘,”他摇着扇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她不过是慈航静斋派来示好的棋子,教主对她,并无他意。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辛夷终于停下了笔。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却没有半分光彩。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张有问题的调令,推到了白无忧面前。
“军师可知,这批兵器,究竟去了何处?”
白无忧接过调令,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仔细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此事……我确实不知。”他反问道,“姑娘为何不首接去问教主?”
辛夷闻言,忽然苦笑了一下。
她摊开面前那本记满了各种符号和问号的账本,指着上面一笔笔存疑的记录。
“白军师,我是个账房。”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账房的职责,就是管好账。若是教主真的调用了,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记下便是。可若是有人敢假冒教主的名义,中饱私囊,那我这个账房总管,就是失职。”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白无忧,一字一句道:“在其位,谋其政。这是我们镖师的规矩。”
白无忧看着她眼中那股子倔强和认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忽然明白了,教主为何会独独看重这个看似普通的小镖师。
深夜,辛夷房中。
她将所有的账本都摊在床上,自己则趴在桌上,对着一豆烛火,继续研究那张伪造的调令。
突然!
“嘭——”
窗户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蹿了进来,首扑桌上的账本!
辛夷的第六感在危险来临的瞬间就拉响了警报,她想也不想,抓起桌上的算盘就朝黑影砸了过去,同时整个人就地一滚,躲到了桌子底下。
“哐当!”
激烈的打斗声瞬间爆发。桌椅翻倒,瓷器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黑衣人一击不中,立刻改变目标,发疯似的在屋里翻找。
辛夷知道他要找什么。她咬了咬牙,从桌底猛地窜出,趁其不备,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如跗骨之蛆般贴上了黑衣人的后背!
她用的是龙门镖局最惯用的擒拿手法,不求伤敌,只求制敌!双臂如铁钳,死死锁住了对方的关节!
黑衣人拼命挣扎,却发现这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那手法更是精妙,无论他如何发力,都像是打在棉花上,挣脱不得。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踹开。
陆夜淮一身玄衣,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让他都为之一愣的景象——
只见辛夷正死死地骑在那个高大的黑衣人身上,发髻散乱,脸颊上还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鲜血顺着她光洁的下巴滴落。可她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手上的力道更是没有丝毫减弱。
陆夜淮上前,一把就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罩。
竟是温如海手下的一个心腹护卫!
“他……呼……他想偷账本!”辛夷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还是死死压制着身下的人,“被我用我们镖局的‘缠丝手’给锁住了!”
她一边说,一边吃力地从怀里掏出那本她用命护着的账本。
账本的牛皮封面上,沾上了几点刺目的血迹,正是她脸颊上伤口滴落的。
陆夜淮接过那本还带着她体温和血腥味的账本,随手翻开。
他那双对数字过敏的眼睛,在看到里面内容的瞬间,却微微一凝。
账本里,不仅有密密麻麻的物资调用记录,旁边还用速记符号,标注着她这几日暗中调查到的各种线索——哪个管事和哪个长老走得近,哪个堂口最近花销异常,甚至还有她对圣女令牌木盒材质和毒药的分析。
他抬起眼,看向地上那个狼狈却倔强的身影,目光深沉,情绪难辨。
(http://www.00ksz.com/book/bejfb0-1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