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小桃身边，看着晕倒在她怀里、脸色白得像刚蒸好的糯米糕的女儿，心里头那叫一个翻江倒海，比煮糊了的中药还复杂。
他可是全程目睹了自家闺女的“惊世壮举”！
冲进血呼啦的产房？那地方连他这老大夫进去都得掂量掂量！
指挥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那气势，比他这掌柜的还像掌柜！
他心肝脾肺肾一起抽抽，顾不上去看那哭得震天响的大胖小子，也顾不上安抚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他连连作揖就差跪下的王捕头。
他扑到女儿身边，手指颤抖却精准地搭上那纤细的腕脉。
还好！还好！脉象虽浮软无力，细若游丝，如同被雨水打透的棉絮，但节律尚存，只是耗尽了心力，虚脱得厉害。
他一边麻利地示意小桃将女儿放平，一边眼神复杂地瞟向产房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王捕头和昏睡过去的王娘子。
这结果，是福还是祸？是福？闺女救了俩命，功德无量。
是祸？闺女这言行举止…跟换了瓤子似的，以前那个说话细声细气、见点血丝就犯晕的娇小姐呢？
昨晚那个吼着“保个锤子”、风风火火冲进产房的“女侠”是谁？醒来后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嗯，野路子的味道？
林守仁捋着胡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闺女这冲喜…莫不是冲开了什么奇怪的窍门？还是…被啥奇怪的东西附了体？他决定等闺女醒了，非得好好“盘问”一番不可！
小桃紧紧抱着昏迷的小姐，感觉怀里的人轻飘飘的没啥分量，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可小姐那生龙活虎或者说“凶神恶煞”的样子还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她家小姐是谁？是厨房杀鸡都得捂着眼睛躲三丈远的娇娇女。
是说话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大家闺秀，是能把甘草错认成黄连的主儿！
可昨晚那个…赤着一只穿反的鞋、顶着鸟窝头冲进满是血腥味的产房、对着稳婆呼来喝去、拿那么长的针往人腿上招呼、还把那——么贵的一坛好酒当水哗啦啦洗手的小姐…是谁啊？！
尤其是看到小姐眼睛都不眨地把那清亮亮、香喷喷的烧酒倒在手上搓出泡沫时，小桃的心啊，疼得一抽一抽的。
那酒香，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首打滚！小姐这也太…太不把钱当钱了！太诡异了！
她低头看着小姐苍白疲惫却依旧好看的脸，又看看产房里那个被裹成小粽子、正被王捕头笨手笨脚抱着的小娃娃，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丝…小问号。
小姐…还是她那个需要她端茶递水、需要她挡风遮雨的小姐吗？
那个气场两米八、能指挥稳婆的小姐，让她觉得…有点点陌生，还有点点点…崇拜。
像是小姐的壳子里，突然塞进了一个特别厉害又特别能折腾的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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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妙宜情急之下吼出的那句“保个锤子！”，不仅震住了产房里的人，更是如同惊雷般，清晰地炸响在门外那群伸长脖子、焦急等待的街坊邻居耳朵里。
“锤子”？啥玩意儿？听着…又怪又愣，不像好话啊。
邻居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在清晨的薄雾里弥漫开。
等产婆李婆子一脸疲惫又难掩兴奋地出来报喜“母子平安”，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详情。
那李婆子本就是个爱显摆的主儿，加上昨晚被林妙宜那套离经叛道的操作震得七荤八素，此刻见众人围拢，立刻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开讲，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
“哎哟喂！你们是没看见！林家小姐那叫一个神勇！”
李婆子拍着大腿，“拿那么长的银针——不是咱绣花的细针，是缝厚皮袄子的粗针，寒光闪闪的，唰唰就往王娘子腿上招呼，跟扎鞋底似的，眼都不眨一下！”
“还用那么好的烧酒洗手！我的老天奶！”她夸张地吸溜着鼻子，仿佛那酒香还在。
“那可是济世堂镇店的‘回春烧’！少说值这个数！”
她神秘地伸出几根手指，引起一片倒吸冷气声，“那酒香飘得，啧啧，半条街都闻见了！林大夫那脸啊，当场就比锅底还黑！心尖尖上的肉让人剜了似的！”
“最吓人的是她在王娘子肚子上又揉又按！”
李婆子比划着，模仿林妙宜那大开大合的动作，“那劲儿大的…王娘子叫得那个惨哟…屋顶都快掀了，我还以为林家小姐在给她擀面条呢，那架势，啧啧！”
“她还喊什么‘保个锤子’！”李婆子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悚然，“听着就邪乎！跟中了邪、被什么附体了似的！”
于是乎，林家小姐“古怪”的救人方式（针扎腿、酒洗手、揉肚子）和她那句谁也听不懂的“怪话”，像长了翅膀、生了腿脚一样，迅速在左邻右舍乃至更远的犄角旮旯传开了。
越传越离奇，越传越惊悚。
“听说了吗？济世堂的小姐，冲喜冲得…怕是脑子冲得有点活泛了？你看她说的话，做的事…啧啧，不像个寻常闺秀啊！”卖豆腐的刘婶挎着篮子，跟对门杂货铺的老板娘咬耳朵。
“是啊是啊，”杂货铺老板娘一脸讳莫如深，“那‘锤子’是啥？莫不是什么…江湖黑话？或者…是招魂引鬼的咒语？不然那孩子怎么能硬生生给按出来？”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嘘…小点声，林家还在呢…”旁边一个老头紧张地西处张望，“不过…用那么贵的酒洗手，不是败家，就是…那酒能驱邪？那针，扎的怕不是人腿，是…是邪祟？”
各种离奇的猜测在街头巷尾发酵、膨胀，给林妙宜那惊世骇俗的一夜，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莫测的色彩。
这些纷纷扰扰的议论，昏睡中的林妙宜自然是丁点不知。
她正梦见自己一手捏着三寸长的银针，一手拎着哗哗流淌的酒坛子，在血腥弥漫的古代产房和灯光惨白的现代医院产科病房之间来回穿梭，累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朦胧中，她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声音细若蚊蚋，模糊不清：“…消毒水…胎心监护…侧切…保…保个锤子…”最后几个字倒是清晰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倔强，消散在寂静的房间里。
窗外，天色己是大亮。
晨曦的金光费力地穿透窗棂上的薄纸，落在她苍白而疲惫的脸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光痕。
那光痕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惊心动魄的血色与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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