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里，药味、残留的酸腐气，还有一股无形的“打脸余波”在空气中飘荡。
突然，张婶发出一声压低的、充满惊喜的抽气：“他爹！你听……虎子的肚子……”
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之前那如同千军万马在肚子里开战、轰隆作响的“咕噜噜”肠鸣，真的减弱了。
不再是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闷雷滚动，变成了低沉、稀疏的“咕嘟…咕嘟…”，活像锅里的米汤快熬干了。
又过了一会儿，虎子那原本皱得像颗小核桃的痛苦小脸，似乎也舒展开了一些。
他不再像条离水的虾米一样蜷缩着，呻吟着要去茅房。
虽然还是蔫蔫地躺着，小脸蜡黄，但那双无神的眼睛里，像是被谁悄悄点亮了一根微弱的小蜡烛，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败。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张屠夫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脸上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林姑娘，您真是华佗转世，菩萨心肠啊，这黑不溜秋的药粉，比那王婆子的破土方子强一万倍，不！十万倍！”他激动得手舞足蹈，巨大的手掌搓得呼呼作响，恨不得当场给林妙宜磕一个。
“是啊是啊！”张婶的眼泪又开了闸，“这盐水也管了大用！虎子看着……像是缓过劲儿来了，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说着就要跪下。
林妙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张婶的胳膊，心里那根绷得快断的弦终于“啪嗒”一声松了，后背凉飕飕的，全是刚才高度紧张吓出的冷汗。
她长长地、大大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定了定神，她赶紧板起小脸，进入严肃医嘱模式：“张叔张婶，现在高兴还太早！这只是暂时把虎子从鬼门关门口拽回来两步，离真正好起来还差得远呢，最关键的，还得是我爹开的那个方子。后续调理全指着它。爹，您说是不是？”林妙宜赶紧把话头抛给旁边那位还在“闹别扭”的老爹。
只见林守仁正闷头整理药材，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往上勾了那么一丝丝，随即又飞快地抿平，假装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嗯，没错，后续汤剂是根本，不可懈怠。”
林妙宜看着自家老爹这副“口嫌体正首”的模样，差点没憋住笑。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立刻转向张屠夫，火力全开：“接下来两天，虎子只能喝最稀的米汤，米油，别的啥都不准碰，还有——”
她加重语气，一字一顿：
“你们家那口宝贝老井的水，立刻，马上，停止首接饮用，所有喝的水，必须给我烧得滚开滚开，冒大泡那种！”
张屠夫脸上的狂喜瞬间冻住，换上了巨大的困惑和本能的抗拒：“啊？！这…这哪能啊？咱家那口井，街坊邻居喝了十几年了，清亮得能照见人影，甜滋滋的，从来没……”
“张叔！”林妙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以前没事，那是运气好，不代表现在没事，恰恰是喝了十几年，才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眼下梅雨刚过，地上脏水横流，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顺着地缝钻到井里去了？病从口入。虎子遭这么大罪，十有八九就是那生井水里的‘小坏蛋’在作怪！为了虎子的命，为了你们全家，甚至整条街坊邻居的平安，这水，必须烧开，没商量！”
她顿了顿，觉得力度还不够，又添了一把火：“最好…让衙门派人来查查那口井！这可不是小事！”
“衙门？！”张屠夫和张婶同时惊呼，脸上写满了“升斗小民听见官府就腿软”的天然畏惧，“这…这喝水的井水，衙门也…也管得着？”
“怎么不管？万一真是水源不干净，祸害的可不止你们一家！”林妙宜语气铿锵，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那个行走的冰山不就是大理寺的吗？他管不管这种鸡毛蒜皮？
就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瞬间！
一个清冷平静、如同冰珠子落玉盘的声音，精准无比地在济世堂门口响起：
“井水有异？”
众人齐刷刷回头。
只见那位自带“冷气外放”光环的月白锦袍男——裴澈裴大人，不知何时又像尊门神似的，悄无声息地杵在了那里。
他目光扫过张屠夫一家，最后精准地落在林妙宜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不带感情的探究。
林妙宜眼皮狠狠一跳，心里疯狂吐槽：“说曹操曹操到，这人是属雷达的吗？还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还是说固定NPC不成？”
裴澈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步履从容，所过之处气温骤降两度。
他对林守仁微微颔首：“林大夫。” 然后视线转向林妙宜，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
“方才在门外，听闻林姑娘提及‘大肠杆菌’、‘超标’、‘急性肠胃炎’，并对井水水质提出质疑。此等见解，裴某闻所未闻。”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林妙宜，抛出连珠炮般的问题：
“不知姑娘依据为何？这‘大肠杆菌’又是何物？如何‘超标’？如何检验？”
一连串冰冷的问题砸下来，济世堂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
张屠夫一家吓得大气不敢喘，小桃和陈砚之同步缩了缩脖子，恨不得原地消失。
林守仁则是眉头拧成了疙瘩，觉得这官老爷又在找自家闺女的茬儿。
林妙宜心头那点小火苗“噌”地又窜高了！这家伙是属狗皮膏药的还是属复读机的？句句不离她的“怪词”！她深吸一口气，默念三遍“他是官他最大”，努力挤出一个“平和”的微笑：
“裴大人！”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依据就是虎子的症状：拉得跟水龙头似的、那味儿熏得人头疼、肚子里咕噜得跟打雷一样，还是在喝了一大瓢生井水之后立马发作的！这跟喝了不干净的水中招的症状，一模一样！嗯……”
她顿了一下，绞尽脑汁想古人能听懂的解释：“至于‘大肠杆菌’嘛…您就理解成水里不该有的‘小坏蛋’！是判断水能不能喝的一个重要…呃…‘坏蛋’指标！‘超标’就是坏蛋太多了，多到喝下去能把人肚子闹翻天！”
“至于检验？”她无奈地摊摊手，一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儿没有那种能看见‘小坏蛋’的神奇镜子，但症状和道理都摆在这儿！让虎子别喝生水，绝对没错！”。
裴澈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反驳她“小坏蛋”的幼稚说法，反而微微颔首：
“症状描述清晰，推断合乎情理。姑娘观察入微，心思缜密。”
然后，他话锋一转，看向还在懵逼状态的张屠夫，语气不容置疑：
“张屠夫，你家水井在何处？带路。”
张屠夫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大人这边请，就在后巷，小的给您带路。” 说着就小跑着在前面引路。
裴澈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林妙宜。
那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地抛下一句：
“林姑娘的‘坏蛋’之说，虽前所未闻，然…言之有物。”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为验证此说，本官需实地勘察水源。若有进展，或需再向姑娘请教。” 说完，也不等林妙宜反应，便迈着步伐，跟着张屠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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