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榕城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香樟树叶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温禾像往常一样告别了外婆，独自走向学校。经过一夜的休整，昨日那份被误解和丢弃的委屈似乎被深埋在了心底，只留下一层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涩意。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用晨间微凉的空气驱散最后一丝残留的低落。
走进高二（三）班教室，喧闹依旧。温禾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的位置，目光扫过旁边的座位时，脚步微微一顿。
周延的位置是空的。
桌面依旧干净得近乎空旷，只有那支笔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影子。椅子也规规矩矩地塞在桌下，仿佛主人从未出现过。这与昨天他趴着睡觉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那个角落显得格外冷清。
温禾的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异样，但她很快垂下眼睫，掩饰住那点波动，安静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阳光依旧慷慨地洒在她的桌面，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头那点因为旁边空位而悄然放大的空间感。
“早啊，温禾！”前桌的沈韵元气满满地转过身，马尾辫随着动作俏皮地晃动。她看到温禾的目光停留在周延的空位上，立刻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知道吗？周延今天请假了！”
“哦？”温禾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但收拾书包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听说发烧了！”沈韵凑近了些，大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昨天放学还好好的呢，没想到病来如山倒啊。啧啧，他那体格看着挺能扛的，没想到这么虚……”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显然对“校霸”生病这件事感到新奇又有点幸灾乐祸。
发烧了？
温禾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是因为着凉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和他，除了那两次冰冷的不愉快交集，根本谈不上认识。她有什么理由去担心他？
可沈韵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还是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想起昨天午休时他布满血丝的、冰冷的眼睛，想起他趴着睡觉时那隔绝一切的孤绝背影。也许，他本身就很不舒服？
温禾甩甩头，试图把这些杂乱的想法赶出去。她拿出书本，准备开始早读。然而，“发烧”这个词却像有了生命，在她翻开书页的间隙，在她凝望窗外香樟树的片刻，固执地冒出来，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牵念。
上午的课程在平静中度过。没有周延那存在感极强的冰冷气场，温禾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课堂笔记也做得格外流畅。只是，旁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总会在不经意间吸引她的视线。
课间操结束后，温禾正和沈韵一起走回教室，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禾同学，来我办公室一下。”
温禾的心微微一紧。转学第二天就被叫去办公室，总让人有些忐忑。她跟沈韵示意了一下，便跟着李老师走进了年级组办公室。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书卷气。李老师示意温禾坐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温禾，别紧张。找你过来，是想了解一下你之前在北城中学的学习情况。”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材料。
温禾的目光落在材料上，那是她转学档案的复印件，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她过往的成绩单。
“我看了一下你的成绩，非常优秀啊，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赞赏，“特别是奥数竞赛的成绩，在北城那边拿过不少奖项吧？”
温禾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是参加过一些。”
“这就对了。”李老师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温禾，老师今天找你，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知道你旁边的周延同学吧？”
听到这个名字，温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点了点头。
“周延这孩子……情况有点特殊。”李老师斟酌着词句，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达更合适，“其实他脑子很聪明，底子也不差。但可能是因为家庭或者其他的一些原因，他现在的学习状态……非常消极。上课基本不听，作业也不交，成绩自然是一塌糊涂。老师们都替他可惜。”
李老师叹了口气，目光真诚地看着温禾：“温禾，老师知道你是新转来的，可能对班级情况还不熟悉。但老师看你数学基础这么扎实，特别是奥数方面很有天赋。所以……老师想请你帮个忙，看看能不能在学习上，特别是数学方面，稍微带动一下周延？不需要你花太多精力，就是……偶尔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疑问，或者在他愿意听的时候，稍微点拨一下？你看……方便吗？”
辅导周延？
温禾愣住了。这个请求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让她去辅导那个冷漠疏离、甚至可能极其厌恶她的周延？她几乎能想象到对方听到这个提议时那充满讥讽和不耐烦的眼神。昨天那瓶被无情丢弃的牛奶仿佛又在眼前晃动。
“李老师，我……”温禾下意识地想拒绝，声音有些干涩。她不是不愿意帮助同学，只是对象是周延……这实在太困难了。
李老师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和为难，温和地补充道：“老师知道这可能会让你有些为难。周延的性格确实……比较难接近。老师也不是强迫你，只是觉得你也许是个合适的契机。毕竟你们是同桌，近水楼台嘛。你只需要尽你所能就好，如果他实在不领情，老师也不会勉强你。怎么样？愿意试试看吗？”
温禾看着李老师殷切又带着点无奈的眼神，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没能说出口。李老师是真心为周延担忧。而且，这似乎是老师对她的一种信任和认可。她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我……试试看吧。”
“太好了！”李老师松了口气，笑容重新绽开，“谢谢你，温禾。老师相信你！”
接着，李老师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一件事。下个月，全国中学生奥数竞赛的选拔就要开始了。我们榕城赛区的初赛就在半个月后，只有获得榕城赛区前三名的选手，才有资格去北城参加全国总决赛。”李老师特意强调了“北城”两个字。
“温禾，你奥数底子这么好，在北城也取得过不错的成绩。老师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强烈建议你报名参加！以你的实力，冲击榕城前三，甚至在全国赛上拿名次，都是很有希望的！你觉得呢？”
去北城……参加全国赛？
温禾的心猛地一震。北城，那个她刚刚离开不久、承载着许多复杂记忆的地方。那里有她曾经熟悉的学校，也有她不愿再面对的人和事的地方。奥数是她擅长的领域，也是她为数不多能证明自己的方式。全国赛的舞台……对她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可是，重返北城……
窗外的蝉鸣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温禾的指尖无意识地着书包带子，卷起的奥数题本边缘在她指腹留下熟悉的触感。她需要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需要……那笔可能获得的、能为外婆减轻负担的奖金。但北城……
“老师，我……考虑一下。”温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挣扎。
“好，好，你好好考虑，报名截止还有几天。想好了随时来找我。”李老师理解地点点头。
从办公室出来，温禾的心情比进去时更加复杂。一边是辅导周延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了下来；另一边是通往更高舞台、却也指向她心结之地（北城）的奥数比赛邀请，像一束又带着荆棘的光。
她走回教室，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空着的座位上。周延因为发烧而缺席。李老师说他底子不差，只是消极。而自己，被委以了“辅导”他的重任。命运的安排，有时候真是充满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巧合和……挑战。
窗外的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洒落，光影斑驳。温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旁边空荡荡的课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本边角卷起的奥数题本。一个生病的、难以接近的同桌，一个需要慎重抉择的竞赛，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却在这个七月的清晨，微妙地交织在了一起，为接下来未知的日子，埋下了充满变数的伏笔。蝉鸣依旧高亢，仿佛在宣告着，属于他们的夏天，故事才刚刚拉开更复杂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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