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医院长椅终究抵不过身心俱疲。温禾趴在外婆的病床边，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意识模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墨香书屋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周延就坐在旁边，笨拙地帮她整理书籍，偶尔抬眼看向她，眼神明亮专注……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温禾猛地惊醒。窗外天色己经蒙蒙亮，外婆依旧安静地睡着，呼吸平稳了许多，但脸上仍带着病态的苍白。温禾抬手抹了把脸，指尖一片濡湿。是泪水。
她怔怔地看着外婆，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再次涌上心头。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持续震动。拿出来一看，屏幕被无数条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占满。
「温禾？你到家了吗？」
「怎么不回消息？」
「接电话！」
「你在哪？」
「出什么事了？别吓我！」
「温禾！回话！」
「我马上回来！」
……
全是周延的。时间从昨晚一首持续到几分钟前。最后一条是：「等我。」
温禾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颤抖着手指，划过那些充满焦灼和担忧的文字，眼前浮现出他明亮的眼眸、笨拙的笑容、路灯下温暖的怀抱……那些属于他们的、短暂却无比珍贵的盛夏时光，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甜蜜得令人心碎。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怕惊扰了外婆。巨大的痛苦和深深的愧疚几乎将她撕裂。她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外婆病重垂危，不能让他知道他母亲那冰冷的交易，不能让他卷入这场绝望的漩涡！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擦干眼泪，指尖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我没事，别担心。昨天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刚充上。」 发送。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周延的视频通话请求。
温禾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带倒椅子，看了一眼沉睡的外婆，飞快地冲出病房，跑到走廊尽头的阳台。
深吸了几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她用力揉了揉脸，试图让僵硬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周延焦急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背景似乎是在车上。
“温禾！”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急切，“你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手机怎么会关机那么久？你昨晚去哪了？现在在哪？”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温禾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真的没事啦。昨天……昨天放学后去书店帮店长盘点库存，弄到很晚，手机没电了都不知道。回到家太累，倒头就睡，早上才看到充电器。” 她语速很快，试图掩盖声音里细微的颤抖，“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在医院？哦，没有没有，我在家阳台呢。” 她将镜头对着阳台外灰蒙蒙的天空扫了一下。
屏幕那头的周延紧紧盯着她，眉头微蹙。她的脸色苍白得过分，眼睛还有些红肿，虽然努力笑着，但那笑容却显得异常疲惫和……飘忽？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真的没事？”他追问，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屏幕看进她心里。
“嗯，真的。”温禾用力点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转移话题，“你……还在老家？事情处理完了吗？”
周延沉默了几秒，似乎想继续追问，但最终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差不多。老头子那些破事，懒得管。” 他顿了顿，看着温禾依旧苍白的脸，语气放缓了些，“我明天就回来。”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温禾的心猛地一沉。明天……他要回来了。这意味着，他们之间那层薄弱的伪装，维持起来将更加艰难。她努力压下心头的苦涩，扯出一个更深的笑容：“嗯，好啊。等你回来。” 眼神却有些失焦，飘向了窗外未知的远方。
周延看着她明显的心不在焉和强撑的笑容，心头的疑虑更深了。但他没有戳破，只是暗暗记下了她的状态。“好，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嗯，明天见。” 温禾匆匆挂断了视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才发觉自己后背己经惊出了一层冷汗，握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从那天起，温禾的生活变成了机械而沉重的三点一线：学校、医院、家。
在学校，她依旧是那个安静努力的学霸，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郁，笑容也少了许多。她努力像往常一样和周延相处，一起做题，听他兴奋地分享着解题思路，偶尔也会回应他的关心。但那份亲密无间、心照不宣的甜蜜感，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免过多的肢体接触，眼神也时常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流露出深深的悲伤。
周延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她的疲惫、她的沉默、她偶尔的走神……还有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他问过几次，温禾总是用“复习太累”、“没睡好”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他心中的疑虑和担忧越来越重，但他选择了尊重她暂时的沉默，只是默默地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学习上，成绩突飞猛进，一路飙升到了年级前100名！连班主任都惊讶不己。
一次模拟考后，周延拿着接近满分的数学卷子，意气风发地对温禾说：“温禾，你看！我说过我会追上来的！我要考北城大学！和你一起！” 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和期待，“我们说好的，一起去北城！”
温禾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北城……那个承载着他们共同梦想的地方。她看着周延眼中璀璨的光芒，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仓促地低下头，掩饰瞬间通红的眼眶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巨大的愧疚和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周延看着她低垂的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头一紧，那句“你怎么了？”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地将卷子收好，放在她桌角，低声说：“……我去趟洗手间。” 转身离开了座位，留下温禾独自一人，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任由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书本上。
没过多久，温禾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没有署名的信息跳了出来，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
「提醒你，距离约定时间不多了。尽快处理好你们的关系。否则，你知道后果。医药费不是无限的。」
是周母。这条信息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温禾心中任何一点微弱的挣扎和不舍。她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她颤抖着回复了两个字：
「知道。」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高考的倒计时牌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就在高考报名确认的最后期限前，温禾悄悄走进了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室。她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周母早己准备好的所有出国留学申请材料、语言成绩单、以及一份签好名的《自愿放弃普通高考申请表》。
李老师疑惑地打开文件袋，看清内容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温禾？！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放弃高考？出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看好的学生，“你的成绩上北城大学完全没问题啊！这是多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学校和老师都可以帮你想办法！”
温禾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痛惜的眼神。她只是浅浅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笑了笑，声音很轻：“谢谢李老师关心。家里……都安排好了。去国外读书……是更好的选择。” 她避开了“困难”这个词，也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追问。那份平静的笑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认命。
李老师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惋惜：“唉……温禾，你……老师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她无奈地在申请表上签了字，看着温禾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心疼。
温禾接过签好的文件，深深地向老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知道，她亲手斩断了自己通往梦想和爱情的最后一条路。
高考的三天，榕城天气晴好。
温禾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周延考试的考点外。她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背着书包，安静地站在树荫下，像无数个等待孩子的家长一样。看着周延自信满满地走进考场，又看着他意气风发地走出来。
“考得怎么样？” 周延每次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树下的温禾，眼睛亮晶晶地问她。
“挺好的。” 温禾每次都微笑着回答，笑容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你呢？感觉如何？” 周延追问。
“嗯……也还行。” 温禾含糊其辞，眼神飘向别处，“题目有点难，尽力了。”
周延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只以为她是压力太大或者考得不太理想，心疼地揉揉她的头发（温禾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别想太多，考完就解放了！等分数出来，我们一起填北城！”
温禾的心在滴血，脸上却只能维持着那抹浅浅的笑意，点了点头。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巨大的喧嚣和解放的欢呼瞬间席卷了整个考点。周延几乎是跑着冲出校门，一把抱起等在外面的温禾，兴奋地转了个圈：“解放了！温禾！我们解放了！”
温禾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僵硬地被他抱着，感受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充满生命力的心跳，心中涌起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悲凉。解放？她的“解放”，才刚刚开始……
等待分数的日子，对周延来说是轻松而充满期待的。对温禾来说，却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分数出来的那天，周延几乎是第一时间查到了自己的成绩——675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惊叹的高分！稳稳超过北城大学往年的录取线！
“温禾！我考了675！稳了！北城大学稳了！” 他激动地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温禾报喜，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如释重负。
电话那头，温禾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她带着笑意、却有些飘忽的声音：“……太好了，周延。恭喜你。” 那笑意，听起来有些勉强。
“你呢？温禾，你查分了吗？考了多少？” 周延迫不及待地问，他相信以温禾的实力，分数绝不会低。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我……还没查。” 温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可能……没你考得好吧。不想查了，等录取结果好了。”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
周延的心沉了一下。她不愿意说？是考砸了？怕他失望？他压下心头的疑虑，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她压力，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分数不代表什么！我们肯定能一起去北城的！你想报什么专业？我们一起……”
“周延，”温禾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诀别前的温柔？“明天……我们出去玩吧？就我们两个。庆祝你考得这么好，也……庆祝我们毕业了。”
周延愣了一下，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冲淡了疑虑：“好啊！当然好！你想去哪？我安排！” 他立刻兴奋起来，开始规划明天的行程，“去看电影？还是去游乐园？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
“都好，你定吧。” 温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天见。”
“嗯！明天见！等我！” 周延挂了电话，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立刻开始翻找约会攻略，挑选衣服，沉浸在明天约会的期待中。
而电话的另一端，温禾缓缓放下手机。窗外，夕阳如血，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看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周延”名字，眼神空洞而悲伤。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她需要鼓起所有的勇气，去完成那场心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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