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老银杏树的叶落叶生间悄然滑过，苏晚晴和陆言手拉手（依旧是苏晚晴主导）走进了巷子口那所红砖白墙的小学。一年级的教室明亮宽敞，充满了新书本的油墨香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
苏晚晴很快成了班上的“小太阳”。她声音清脆响亮，回答问题总是第一个举手，像棵生机勃勃的小苗，汲取着知识的阳光雨露，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老师们喜欢她的聪明伶俐和开朗大方，同学们也爱围着她转。她像一块天然的磁石，吸引着周围的目光。
相比之下，陆言则像一块沉静的玉石。他上课认真听讲，笔记做得一丝不苟，字迹工整得不像个刚学写字的孩子。他很少主动举手，但被老师叫到时，总能给出清晰准确的答案。他不像苏晚晴那样活跃在人群中心，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是捧着课外书静静阅读。他成绩很好，却从不张扬，每次发试卷，都是默默收好，仿佛那鲜艳的分数与他无关。只有在苏晚晴拿着满分的试卷，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冲他挥舞时，他才会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个很淡、很短的弧度，轻轻说一句：“嗯，真棒。”
第一次单元测验的成绩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苏晚晴顺风顺水的小学生活。语文试卷上那个鲜红的、刺眼的“85”，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老师在讲台上念着分数，她的名字被点到时，声音似乎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周围的同学投来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她脸颊发烫。她低着头，快步走上讲台领回试卷，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如千钧。她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一种混杂着羞耻、委屈和不甘的酸涩感堵在喉咙口。
放学路上，苏晚晴像只被霜打蔫了的小茄子，耷拉着脑袋，往日蹦蹦跳跳的脚步变得沉重拖沓。书包带子勒在肩上，感觉比平时重了好几倍。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出校门就习惯性地去抓陆言的手。
陆言默默地跟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围过来问东问西。他只是安静地走着，目光偶尔落在她紧攥着试卷边缘、指节都有些发白的小手上。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苏晚晴的影子显得格外沮丧。
回到苏家小院，苏晚晴闷头就往楼上自己的小房间冲，连在院子里择菜的李婉柔叫她都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晚晴怎么了？”李婉柔看着女儿反常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跟在后面的陆言。
陆言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向李婉柔问好：“李阿姨好。”他顿了顿，黑亮的眼睛看向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声音不高却清晰，“语文…没考好。85分。” 他没有说更多评价，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李婉柔了然，轻轻叹了口气，温和地对陆言说：“这孩子要强，心里肯定难受了。阿言，你上去看看她吧，陪她说说话？阿姨给你们切点水果。”
“好。”陆言点点头，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苏晚晴的房间门虚掩着。陆言轻轻推开一条缝，看到小小的身影正趴在书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那张考砸了的语文试卷被揉成了一团，可怜兮兮地丢在桌角。
陆言走进去，没有立刻说话。他放下自己的书包，走到她书桌旁，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苏晚晴压抑的、小小的抽泣声。
“晚晴。”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一些。
苏晚晴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看到是陆言，她瘪了瘪嘴，带着浓重的鼻音控诉：“好难！那个阅读题…我明明都读懂了！还有那个造句…呜呜…” 委屈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陆言没有说话。他绕到她身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把桌角那团皱巴巴的试卷捡了起来。他动作很慢，很仔细地将试卷在桌面上一点点展开、抚平。试卷上鲜红的“85”和几道醒目的叉叉依旧刺眼，但被他抚过之后，至少不再那么狼狈不堪。
抚平试卷后，他并没有立刻去分析题目，而是从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一颗用透明玻璃纸包裹着的、圆滚滚的橘子糖。金黄色的糖果在夕阳斜照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这是他放学路上特意绕到小卖部买的，用的是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
他把那颗橘子糖轻轻放在苏晚晴摊开的、还沾着泪痕的手心里。糖纸触碰到皮肤，带着他口袋里淡淡的体温。
“给。”陆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甜的。”
苏晚晴愣愣地看着手心那颗金灿灿的糖果，又抬眼看看陆言。他正看着她，眼神清澈而专注，没有一丝嘲笑或怜悯，只有一种安静的、近乎固执的陪伴。他什么都没说，没有讲“下次努力就好”的大道理，也没有分析她错在哪里，只是递过来一颗橘子糖，告诉她“甜的”。
那颗小小的糖果，像带着魔法。苏晚晴心口那股沉甸甸的委屈和酸涩，似乎被这抹温暖的橘色光芒融化了一点。她吸了吸鼻子，剥开糖纸，把圆圆的糖果塞进嘴里。浓郁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橘子甜香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霸道地驱散了苦涩的泪意。
“甜吗？”陆言问。
“嗯！”苏晚晴用力点头，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声音含糊却明亮了许多。泪痕未干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
陆言这才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那张被抚平的试卷，指着上面的错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条理：“这道题，陷阱在这里……” 他开始一题一题地讲解，思路清晰，语言简洁，完全没有老师的严厉，也没有优等生的优越感，只是耐心地告诉她，错在哪里，该怎样去想。
苏晚晴含着甜丝丝的橘子糖，凑过去认真听。陆言的声音不高，却像有魔力，那些让她头昏脑涨的难题，在他平和的讲述下，渐渐变得清晰可解。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将两个小小的脑袋凑在一起的身影，温柔地投射在地板上。
楼下，李婉柔端着切好的苹果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站在门口，没有打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陆老师又在开课啦？”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是刚下班回来的陆振华，他手里还提着公文包，显然是顺路过来接陆言，也听到了楼上的动静。
李婉柔笑着点点头，压低声音：“可不是嘛，我们家晚晴的‘专属小老师’，比我这当妈的管用多了。”
陆振华看着房间里那两个认真讨论的小身影，尤其是儿子那专注讲解的侧脸，眼中也满是笑意。他轻声对李婉柔说：“阿言这孩子，心思细，也稳当。有他看着晚晴，挺好。”
楼下大人的低语并未打扰到楼上的两个孩子。讲完最后一道错题，苏晚晴心里的阴霾早己一扫而空。她拿起笔，在错题旁边认真地写下陆言告诉她的解题思路。那颗橘子糖的甜味仿佛还萦绕在唇齿间，也甜进了心里。
她放下笔，转头看向陆言，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重新燃起的斗志和纯粹的感激：“陆言！下次考试，我一定考得比你好！”
陆言看着她恢复了神采的小脸，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诺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抚平的试卷仔细折好，放回她的书桌上。
窗外，老银杏树巨大的树冠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房间里重新亮起的小太阳而欣慰。一颗橘子糖的甜，一个沉默伙伴的陪伴，足以熨平一次小小的挫折，也足以在年幼的心里，埋下更深沉的依赖与信任。而陆言那份无声的守护，早己在日复一日的“小老师”角色里，在每一次递出的糖果和耐心的讲解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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