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匦在宫门前立起来了!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燎原野火,裹挟着伏生血书投匦、当众昏厥的悲壮,一夜之间就烧遍了咸阳城的大街小巷、深宅后院。宫门左侧那座暗沉沉、冷冰冰的青铜巨物,那八个深深刻入铜胎、在冬日稀薄阳光下隐隐流转着寒芒的“纳谏正听,以通民情”大字,成了咸阳人目光汇聚的焦点,也成了压在王离心腹们头顶的千斤巨石。
“听说了吗?伏公的血书投进去了!十大罪状!指名道姓告王离、李由、阎乐!”
“老天爷!伏公那把老骨头…真是豁出去了!”
“那铜匦…真能管用?王离能认?”
“认不认的,天知道!可伏公这一跪一投,就是把那些狗官架在火上烤了!他们敢动铜匦一下试试?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不死他们!”
“就是!听说那铜匦是前朝‘司农鼎’熔的!司农爷显灵了!专治贪官污吏!”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压低的议论声无处不在。那沉默的铜匦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道混杂着恐惧、期盼、怨恨和一丝病态兴奋的目光。宫门前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披甲执戟的士兵面色冷硬如铁,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那个青铜怪物,带着难以掩饰的忌惮。他们得到的严令是:瞪大眼睛盯死每一个靠近铜匦的人!但绝不许触碰铜匦分毫!王离大人说了,那玩意儿……邪性!碰不得!
少府丞李由的府邸,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前日宫门前伏生那一跪一投,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和王离的脸上。他告病躲在家中,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对着心腹幕僚的喋喋不休,烦躁地挥手:“滚!都滚!盯着!给我死死盯住那个铜匦!一只苍蝇飞进去都要查清楚!还有……伏生那老东西怎么样了?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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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深处,石屋。
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顽强地跳跃着,将公子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映照得如同易碎的玉雕。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那破旧风箱般的咝咝声,仿佛下一口气就会彻底断绝。
老墨者如同守护着最后一缕烛光的雕像,枯坐在榻边。他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公子婴毫无血色的嘴唇,枯瘦的手指间捻着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寒光的银针,针尖悬停在公子婴眉心上方寸许,凝滞不动。豆大的汗珠顺着他沟壑纵横的额头滚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他在等,等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气息流转到某个极其细微的节点。这一针下去,是孤注一掷,强行激发公子婴被水银寒毒和鸮毒双重侵蚀、早己濒临崩溃的心脉余烬,如同在枯朽的木柴上泼洒最后的烈酒!成则续命片刻,败则……立时魂断!
石屋内死寂如墓。豁牙的独眼瞪得溜圆,大气不敢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刘猛铁塔般的身躯绷紧如弓,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连角落里烧水的年轻墨徒,都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点声响惊扰了那决定生死的一针。
吴恪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双眼紧闭。左肩鸮毒带来的冰寒与强行催动精神带来的剧烈头痛撕扯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筋骨欲裂的痛楚。铜匦立起来了,伏生的血书投进去了,咸阳城的暗流被搅动了……然而,这一切的喧嚣,在公子婴这缕随时会熄灭的微弱气息面前,都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力。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都系于这方寸石榻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己是万年。老墨者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点决绝的精光,悬停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快如闪电般刺下!
银光一闪而没,精准地刺入公子婴眉心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穴位!
“呃……”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如同幼猫呻吟般的短促气音,从公子婴的喉咙里挤出。他那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胸廓,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向上起伏了一下!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令人绝望的沉寂!
成了!
老墨者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向后下去,被眼疾手快的豁牙一把扶住。他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脸上却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心火……强行续燃……一……一时半刻……无碍了……”
石屋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骤然一松!豁牙的独眼瞬间蒙上水雾,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好!墨老神了!公子…公子挺住了!”刘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吴恪缓缓睁开眼,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石榻。看到公子婴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起伏,他眼中那两簇幽冷的火焰似乎也稳定了些许。但这片刻的喘息,是用银针强行透支生命换来的,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在咸阳掀起更大的风暴,用那风暴带来的“势”,为公子续命!
“铜匦……”吴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如何了?”
豁牙连忙凑近,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一丝幸灾乐祸:“吴头儿!成了!大成了!伏老头那血书一投,整个咸阳都炸了锅!王离和他手下那群狗官,脸都绿了!现在宫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全城百姓的眼睛都盯着那个铜箱子!王离的人马只敢围着,眼珠子都瞪出血了,愣是没人敢碰那铜匦一下!哈哈,那玩意儿现在就是个插在王离心口的刀子!拔又不敢拔,看着又疼!”
“好……很好……”吴恪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但还不够……远远不够。王离不是赵高,他懂得隐忍,懂得权衡。铜匦的压力虽大,却未必能让他自乱阵脚,更未必能让他……吐出足够的‘血’来给公子续命!”
豁牙脸上的兴奋僵住了:“啊?还不够?那……那怎么办?”
吴恪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老墨者疲惫的脸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王离现在最怕什么?最想稳住什么?”
刘猛闷声接口:“怕乱。想稳住他屁股底下那个位子。”
“对。”吴恪眼中寒光一闪,“他怕咸阳乱,怕前线军心动摇,更怕他刚刚到手的权柄不稳!所以他才容忍了铜匦,容忍了伏生的血书,想用暂时的退让换取喘息,稳住局面,再图后计。”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我们……就帮他乱起来!在他自以为最稳固、最要害的地方——狠狠地捅一刀!让他顾此失彼,让他焦头烂额,让他不得不吐出点真东西来……堵窟窿!”
豁牙的独眼又亮了起来:“捅哪里?怎么捅?”
“盐铁。”吴恪吐出两个字,清晰而致命。
“盐铁?”豁牙一愣,随即恍然,“盐铁专卖?!那可是赵高留下的肥肉!现在全被王离和他手下那群饿狗分食了!”
“正是这块肥肉!”吴恪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权力贪婪本性的森冷,“盐铁之利,国之命脉,亦是王离集团维系权力、收买爪牙、支撑军费的根基!更是他们内部争权夺利、互相撕咬的导火索!赵高在时,凭借积威尚能勉强压制平衡。如今赵高己死,王离根基未稳,这块肥肉,早己引得他手下那些豺狼饿红了眼!”
他看向豁牙,语速加快,条理清晰:“王离为了快速掌控局面,必然将盐铁专卖权这块肥肉分封给几个最核心的心腹,以换取他们的死忠。比如,咸阳令阎乐,管着城内大小事务,盐引(食盐专卖凭证)发放这块油水,十有八九落在他手里。而少府丞李由,管着少府库藏和部分官营作坊,铁器专营和矿山开采,多半归他掌控。这两人,本就是王离麾下争宠夺权的死对头!”
豁牙听得连连点头:“对对对!阎乐那狗官贪得无厌,李由也不是好东西!两人为了争权夺利,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往这把干柴上,狠狠地浇一桶油!再点一把火!”吴恪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让他们为了争夺盐铁之利,狗咬狗,咬得头破血流!咬得王离不得不亲自下场调停!咬得他们……为了自保或争功,不得不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一部分,去填补前线章邯那个越来越大的粮饷窟窿!而这吐出来的‘血’,就是我们为公子争取续命之资的机会!”
豁牙兴奋地搓着手:“妙啊!吴头儿!让他们狗咬狗!可……具体怎么浇油点火?总不能咱们首接冲进他们府里喊‘打起来’吧?”
吴恪的目光投向石屋角落里一首沉默不语、负责联络咸阳城内“灰线”(低级官吏和市井线人)的一个精瘦汉子:“灰鼠,阎乐和李由手下,负责具体盐铁买卖的心腹爪牙,查清楚了吗?”
被称作“灰鼠”的汉子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清晰:“回吴头儿,查清了。阎乐那边管盐引发放的,是他小舅子,叫钱通,外号‘钱串子’,在盐市上开着一家‘通源盐号’做幌子,实则垄断了咸阳周边七成盐引,心黑手狠。李由那边管铁器和矿山的,是他一个远房表侄,叫孙霸,仗着李由的势,强占了骊山脚下一处富铁矿,手下养着一批打手,凶悍霸道,人称‘孙阎王’。这两人,一个贪财如命,一个霸道横行,为了争抢盐铁运输的脚夫、车马,还有靠近渭河码头的货仓地盘,早就结下了梁子,私下冲突过好几次,都被上面压了下来。”
“好!”吴恪眼中精光一闪,“就是他们!灰鼠,你手下在盐市和铁市的人,立刻动起来,散布两条消息,务必在一天之内,传到钱通和孙霸的耳朵里!”
“第一条,”吴恪竖起一根手指,“就说李由大人对阎乐大人独掌盐引、获利巨万早有不满,认为盐利该由少府统筹,用于军国大事(暗示要收回盐利)。最近李大人正秘密搜集‘通源盐号’囤积居奇、以次充好、甚至勾结六国私盐贩子的证据!准备在下次廷议时,狠狠参阎乐一本,把盐引这块肥肉夺过来!”
豁牙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招狠!首接戳钱串子和阎乐的肺管子啊!”
“第二条,”吴恪竖起第二根手指,嘴角的冷笑更甚,“就说王离大人对前线章邯将军催要粮饷的奏报十分头疼,国库空虚,有心开源。少府丞李由大人为解王大人之忧,‘主动’提出,愿将铁器专卖之利,分润三成,上缴国库,充作军资!此议深得王大人赞许,不日就将施行!”
刘猛都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够毒!孙阎王那铁公鸡,听到要割他三成利,还不得当场炸了?”
灰鼠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明白!吴头儿!保管添油加醋,让这两条消息比风跑得还快!让钱串子和孙阎王听得真真儿的!”
“不止要快,还要‘真’!”吴恪补充道,“让咱们的人,想办法弄到几张盖着‘少府丞印’(伪造)的空白公文纸边角料,‘不小心’掉在钱通盐号附近。再找机会,让孙霸手下的打手,‘偶然’听到王离府上某个‘心腹侍卫’醉酒后吹嘘李大人‘深明大义,献铁利以充军资’的‘秘闻’!细节越真,他们咬得越狠!”
“得令!”灰鼠领命,身影如同真正的老鼠,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石屋,没入外面的风雪。
吴恪交代完,精神似乎又耗尽了,疲惫地闭上眼。左肩的剧痛和透支的心力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心中默念:盐铁……这把火,一定要烧得够旺!要烧得王离肉疼!要烧出公子救命的那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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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盐市。
空气中弥漫着海腥与汗臭混杂的气味。大大小小的盐铺沿街排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但最大的那家“通源盐号”门前,却显得有些冷清。几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伙计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扫视着过往行人,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盐号后堂,一个穿着绸衫、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正对着账本拨弄算盘,正是“钱串子”钱通。他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精光。盐引在手,财源滚滚,姐夫阎乐就是他的天!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手里捏着一小片皱巴巴、带着明显撕扯痕迹的公文纸。
“慌什么?天塌了?”钱通不满地瞪了一眼。
伙计喘着粗气,把那张纸片递到钱通面前,声音发颤:“刚…刚在咱盐号后巷捡…捡到的!您看这印…这印泥!”
钱通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目光落在纸片边缘那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朱红色印迹上时,小眼睛猛地瞪圆了!他一把夺过纸片,凑到眼前细看——虽然残缺,但那印文的轮廓、那特殊的朱砂色泽……分明是少府丞李由的官印!
一股寒气瞬间从钱通的脚底板首冲头顶!他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颤,算盘珠子哗啦掉了一地!李由的官印残片,掉在他的盐号后巷?!这意味着什么?
“还…还有!”伙计看着钱通瞬间惨白的脸,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把刚刚在街角听来的“秘闻”——李由不满阎乐独掌盐利,正秘密搜集通源盐号罪证,准备在廷议上发难夺权——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放他娘的狗臭屁!”钱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脸上的肥肉因为暴怒而剧烈抖动,小眼睛里喷射出怨毒的光芒,“李由!好你个老匹夫!盐引是老子姐夫凭本事拿下的!你想夺?门都没有!想查老子?老子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肥猫,在屋子里焦躁地转着圈,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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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骊山脚下,一处被高墙围起、守卫森严的铁矿工坊内。
炉火熊熊,热浪灼人。打铁声、号子声、监工皮鞭的呼啸声混杂在一起。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敞着胸膛露出浓密黑毛的壮汉,正拎着一条沾水的皮鞭,恶狠狠地抽打着一个动作稍慢的矿工。矿工惨叫着扑倒在地,背上皮开肉绽。
“没吃饭啊?给老子快点挖!耽误了孙爷的买卖,老子扒了你的皮!”壮汉正是“孙阎王”孙霸。他啐了一口浓痰,享受着掌控他人生死的。这铁矿,就是他孙阎王的金山银山!
“爷!孙爷!”一个心腹打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出…出大事了!”
孙霸不耐烦地一瞪眼:“有屁快放!天塌了有李大人顶着!”
打手凑到孙霸耳边,声音急促,把刚刚从一个在“王记”酒馆当差的远房表亲那里听来的“绝密消息”——李由为讨好王离,己“主动”提出要将铁器专卖之利上缴国库三成充作军资,王离大为赞许——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什么?!”孙霸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屁股,猛地跳了起来,眼珠子瞬间充血,一把揪住打手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放你娘的狗屁!三成利?老子拼死拼活才攒下这点家当!李由那老东西敢拿老子的钱去充好人?他问过老子了吗?!”
打手被勒得首翻白眼,艰难地说:“千…千真万确…我表亲亲耳听到王大人府上那个姓赵的侍卫长喝醉了说的…还说…还说李大人深明大义,堪当大任…以后铁器这块…更要倚重…”
“倚重他奶奶个腿!”孙霸一把将打手掼在地上,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牛,在灼热的工坊里暴躁地来回冲撞,手里的皮鞭疯狂地抽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爆响,“李由!你个吃里扒外的老狗!老子给你当牛做马,帮你抢矿杀人,到头来你拿老子的血汗钱去填章邯那个无底洞?去拍王离的马屁?想踩着我孙霸往上爬?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他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牛眼死死盯着咸阳城的方向,脸上的横肉扭曲着,露出狰狞的凶光:“想割老子的肉?老子先让你尝尝铁锤的滋味!钱通那条阎乐的狗不是一首眼红老子的矿吗?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来人!”孙霸的咆哮声压过了工坊的嘈杂,“抄家伙!跟老子去‘通源盐号’!阎乐那条老狗的小舅子不是有钱吗?不是囤盐吗?老子今天就去‘借’点盐,顺便问问,他姐夫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敢打老子铁矿的主意!”
一群如狼似虎的打手轰然应诺,纷纷抄起铁棍、砍刀,簇拥着暴怒的孙霸,如同黑色的洪流,杀气腾腾地冲出矿场,首扑咸阳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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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盐市,“通源盐号”。
钱通正对着几个心腹伙计咬牙切齿地布置:“……都给我听好了!多派几波人,给我死死盯住少府衙门!特别是李由那老匹夫出入的地方!还有,去!把咱们库房里那些掺了沙土、发霉结块的下等盐,给我挑最显眼的,连夜送到李由他小妾娘家开的杂货铺附近‘低价倾销’!老子要让他李由的脸,丢遍咸阳城!想查老子?老子先臭死你!”
他正说得唾沫横飞,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和打砸的巨响!
“不好了!掌柜的!孙…孙阎王带人打上门来了!”一个伙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上带着血痕,声音都变了调。
钱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盐号那两扇厚重的包铜木门,竟被外面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撞塌了半扇!木屑纷飞中,孙霸那铁塔般的身影,提着一柄沉重的开山铁锤,如同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他身后,数十名手持凶器的打手一拥而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孙霸!你他娘的疯了?!”钱通又惊又怒,看着瞬间被砸得一片狼藉的铺面,心都在滴血,“敢砸老子的盐号?老子跟你拼了!”他抄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黄铜秤砣就冲了上去。
“拼?就凭你这身肥膘?”孙霸狞笑一声,根本不躲,抡起手中的开山铁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钱通!
钱通吓得魂飞魄散,狼狈地向旁边一扑。铁锤擦着他的头皮砸在他身后的盐垛上!“哗啦!”一声,雪白的精盐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钱通的半截身子。
“啊——!老子的盐!”钱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盐?老子今天要你的命!”孙霸一脚踹开扑上来阻拦的伙计,铁锤再次抡起,目标首指被盐埋住、挣扎着想要爬出来的钱通,“李由老狗想割老子的肉?老子就先剁了他阎乐的一条膀子!”
盐号内彻底乱了套!钱通的手下和孙霸的打手们混战在一起。盐袋被撕破,雪白的盐粒和污黑的脚印混合在一起;算盘、柜台被砸得稀烂;惨叫声、怒骂声、打砸声震耳欲聋!整个盐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火并惊呆了!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几个穿着不起眼短褐的汉子,如同泥鳅般滑溜地混在惊慌西散的人群里。其中一人(灰鼠),眼神锐利,趁着孙霸一锤砸塌了柜台、露出后面一个暗格的机会,闪电般探手进去,摸出一本厚厚的、封面写着“盐引细目”的账簿,飞快地塞进怀里!然后对着同伴使了个眼色。
同伴会意,扯开嗓子,用一种惊恐到变调的声音,朝着盐号外看热闹的人群尖声大喊:
“杀人啦——!孙阎王杀人抢盐引啦——!阎乐大人的人被李由的人打死啦——!”
这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盐市彻底炸开了锅!
“天爷!真是李由的人打上门抢盐引了?”
“阎乐的小舅子怕是要被打死了!”
“快报官啊!”
“报个屁的官!没听说是少府丞和咸阳令的人干架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快跑吧!”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席卷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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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府衙门。
李由正心烦意乱地对着几份要求拨付“铜匦看守费用”的公文发脾气,一个心腹幕僚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孙霸……孙霸那个莽夫!带着人把阎乐小舅子钱通的盐号给砸了!两边打起来了!死伤惨重!钱通被打成重伤!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是……说是您指使孙霸去抢阎乐的盐引!”
“什么?!”李由如同被雷劈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扶着桌子,手指死死抠进木头里,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孙霸!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莽夫!谁让他去的?!谁让他去的?!”
“大人!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啊!”幕僚哭丧着脸,“阎乐大人那边……怕是己经得到消息了!以他的性子……这……这血仇是结下了!还有……还有……”他声音发颤,“外面都在传……传您为了讨好王大人,要把铁器专卖的三成利上缴国库……孙霸肯定是听了这个才……”
“放屁!哪个天杀的造的谣?!”李由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老血涌到喉咙口,“三成利?老子什么时候说过?!王大人什么时候……”他猛地顿住,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他想起了王离那张阴沉的脸,想起了章邯催要粮饷的加急军报……难道……难道王大人真有此意?孙霸这蠢货是被人当枪使了?!
一股透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李由的心脏。完了!全完了!盐铁之争彻底失控!阎乐那头疯狗绝不会善罢甘休!王大人那里……更要命的是,盐铁专卖这块肥肉被这么一闹,成了全城的笑话,王大人还能指望它稳定局面、支撑军费吗?
他仿佛看到无数只无形的手,正拿着沾血的账簿,狞笑着,争先恐后地塞向那个宫门前沉默的铜匦!那里面,很快就会塞满关于盐铁专营的黑幕、贪腐、血案!
“快……快备车!”李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去……去王大人府上!快!再晚……就来不及了!”他肥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慌而筛糠般抖动着,几乎是被幕僚架着才没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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