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北麓,废弃匠营深处一处相对完好的石屋。寒风从破损的门窗缝隙钻入,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几盏兽油灯的火苗在风中挣扎摇曳,将简陋石室内几张疲惫而紧张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公子婴躺在铺着厚厚干草的简陋木榻上,身上盖着数层粗糙却厚实的麻布。他苍白的小脸在昏黄灯光下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右臂的伤口己被重新清洗包扎,但包扎的布条边缘,依旧隐隐透出暗红色的血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金属腥气。
刘猛如同铁塔般守在榻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公子婴,布满老茧的大手下意识地紧握着腰间的刀柄,仿佛随时准备斩杀任何靠近的威胁。豁牙则像个陀螺,在屋里有限的空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独眼里满是血丝,嘴里不停地念叨:“水…热水烧好没?药呢?老梆子你磨蹭什么呢!”
角落里,缺牙老墨者正满头大汗地守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破陶罐,小心翼翼地用木勺搅动着里面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他身边还堆着几样刚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沾着泥的草药根茎。
“急…急什么!”老墨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五石拔汞散’讲究火候!火大了药性燥,火小了拔不出毒!你以为熬猪食呢?!” 他舀起一点药汁,凑到灯下仔细看了看粘稠度和颜色,又凑近闻了闻那令人皱眉的苦涩气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成了!快!端过去!趁热灌!”
豁牙如同得了圣旨,一个箭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滚烫的陶罐。刘猛也立刻上前,两人配合着,一人轻轻扶起公子婴的上半身,一人用木勺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滚烫苦涩的药汁一点点灌了进去。昏迷中的公子婴似乎被这强烈的刺激所扰,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几声微弱的呛咳,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灌进去了!都灌进去了!”豁牙放下空罐,紧张地盯着公子婴的反应。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石屋内只有药汁滚过喉咙的微弱吞咽声、公子婴艰难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突然!
公子婴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哇”地一声!一大口粘稠发黑、散发着浓烈腥臭和金属气味的污血被他猛地呕了出来!污血溅在干草上,颜色暗沉,里面甚至夹杂着极其细微、闪烁着诡异银灰色光泽的颗粒!
“吐了!吐出来了!”豁牙激动地几乎跳起来,独眼里放光,“老梆子!你这‘拔汞散’真管用!”
老墨者凑近看了看那滩污血,浑浊的老眼中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好…好!毒血能呕出来,就是好兆头!说明药力在拔毒!快!清理干净!再灌一碗温盐水,冲一冲脏腑!”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清理污血、准备盐水之时。
“咳咳…水…”一个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声音响起。
石屋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看向木榻!
只见公子婴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沾着血污的嘴唇微微翕动,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冷…”
“公子?!公子你醒了?!”刘猛虎躯剧震,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他猛地扑到榻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公子婴苍白的小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公子婴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眼缝。那双曾经如同寒潭深水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虚弱,如同耗尽了所有灯油的残烛。他的目光在刘猛、豁牙、老墨者等人惊喜的脸上极其缓慢地扫过,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靠着石壁闭目调息、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吴恪。
“…吴…恪…”公子婴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听不见,但嘴唇开合的弧度,清晰地指向吴恪的方向。
吴恪在公子婴吐出第一个字时,紧闭的眼睑便微微颤动了一下。此刻,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即使在重伤虚弱之下,依旧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他扶着冰冷的石壁,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榻前。
“臣在。”吴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平稳。
公子婴那黯淡的目光落在吴恪苍白的脸上,又极其缓慢地移向他左肩胛的位置——那里虽被衣物遮掩,但微微塌陷的轮廓和吴恪隐忍痛楚的表情,无不显示着伤势的沉重。公子婴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活…着…就好…” 西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眼睫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痛苦似乎也稍稍舒缓。
刘猛和豁牙看着公子婴再次昏迷,但这次是耗尽心力后的沉睡,而非濒死的沉寂,巨大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淹没了他们!刘猛这个铁打的汉子,虎目含泪,紧紧握住公子婴冰凉的小手,仿佛要传递过去生的力量。豁牙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老墨者连连作揖:“老神仙!您真是老神仙!回头…回头我给您磕头!给您立长生牌位!”
老墨者捋着没剩几根的胡子,浑浊的老眼也泛起一丝笑意,但随即又凝重起来:“别高兴太早!毒血虽呕出,水银蚀脉,余毒己深入膏肓!公子元气大伤,形同枯槁…能不能熬过这三日鬼门关…还得看天意…更要看…有没有那味‘回天草’…” 他叹了口气,“那草…只长在骊山最险的鹰愁涧背阴处…这风雪封山…唉…”
石屋内的喜悦气氛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鹰愁涧?那是连采药人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绝地!更何况是这风雪肆虐的寒冬!
就在这时,石屋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身材矮壮、脸上带着冻疮的汉子探头进来,正是之前被豁牙收买的刑徒军暗哨。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焦急:“豁牙哥!魁爷…魁爷带人过来了!就在外面!火气不小!说…说要见公子!”
---
骊山帝陵外围,刑徒军聚集的窝棚区。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低矮破败的窝棚,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窝棚间的空地上,燃着几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数百张或麻木、或凶狠、或带着绝望的脸庞。这些人衣衫褴褛,手脚带着沉重的镣铐磨出的老茧和伤痕,正是被奴役压榨多年的骊山修陵刑徒。
人群中央,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虬髯大汉端坐在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上。他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熊皮袄,的胸膛上肌肉虬结,布满陈年刀疤,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额角斜劈至下颌,让他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几分煞气。正是刑徒军的首领——石魁!他脚边,随意丢着几把沾着新鲜血迹的简陋兵器,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他身后站着几个同样凶悍、眼神桀骜的心腹头目。气氛压抑而紧张。
“魁爷!”一个脸上带着鞭痕的瘦高刑徒挤到前面,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恨,“赵高那老阉狗的爪牙…被蓝田的兄弟剁了!帝陵主墓室都塌了半边!那老阉狗…那老阉狗肯定被埋在里面了!咱们…咱们的仇…算报了一半了!”
“报仇?”石魁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他声音如同闷雷,震得篝火都晃了晃,“报个鸟仇!赵高是死了!可咱们呢?!咱们还是戴罪之身!还是修陵的牲口!蓝田那帮丘八砸了帝陵,出了气,拍拍屁股回营了!朝廷的屠刀…下一个就得砍到咱们脖子上!”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远处风雪中隐约可见的帝陵废墟,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狂躁:“砸了始皇帝的坟!惊扰了祖龙!咱们…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点天灯!剥皮实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刑徒军营地!刚才还因赵高覆灭而有些躁动的人群,瞬间被绝望的死寂笼罩!石魁的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子,捅破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是啊,赵高死了,但更大的灾祸…就在眼前!惊扰帝陵,毁坏皇陵…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魁爷…那…那咱们怎么办啊?”瘦高刑徒声音发颤,充满了无助。
“逃吧!趁乱逃进深山老林!”有人提议。
“逃?往哪逃?大雪封山,官兵围剿,死路一条!”立刻有人绝望地反驳。
“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几个凶悍的刑徒眼中泛起血光。
绝望、恐惧、混乱的争吵在人群中蔓延。石魁烦躁地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块冻土,胸中的戾气无处发泄。就在这时,一个心腹头目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魁爷,豁牙那边…说公子婴没死,被他们救出来了…就在匠营那边的石屋里…”
石魁布满血丝的虎目猛地一凝!公子婴?那个在蓝田大营骂阎乐、在帝陵里把赵高耍得团团转的小娃娃?他…还活着?!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石魁混乱的脑海!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爆响!
---
匠营石屋外,风雪更急。
石魁如同一尊门神,带着七八个最凶悍的心腹头目,堵在石屋那扇破败的木门前。他熊皮袄上落满了雪,虬髯上挂着冰碴,但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却死死盯着紧闭的木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压迫感。他身后,数百名衣衫褴褛、眼神绝望又凶狠的刑徒,黑压压地站在风雪中,如同一群沉默的、即将择人而噬的饿狼。
“吱呀”一声。
木门被从里面拉开。豁牙那张沾着灰、带着豁牙的脸探了出来,独眼里满是警惕:“魁爷?公子重伤昏迷,太医正在施救…您这阵仗…”
“少废话!”石魁声音如同闷雷,打断了豁牙,“让开!老子要见公子婴!现在!立刻!”
他身后的刑徒们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吼,如同狼群在示威,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豁牙脸色一变,正要硬顶回去。
“让他进来。”吴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豁牙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了门。石魁冷哼一声,迈开大步,带着一身寒气踏入石屋。他身后的几个心腹也想跟进,却被豁牙和闻声站起的刘猛用身体死死挡住!双方眼神凶狠地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石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瞬间扫过简陋的石屋。他首先看到了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公子婴,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榻边那个扶着石壁、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年轻人——吴恪身上。就是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年轻人,在帝陵里带着公子婴逃出生天?
“你就是吴恪?”石魁的声音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黑冰台的新头子?”
吴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迎向石魁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石首领…带这么多兄弟堵门…是想趁火打劫…还是…想为公子效力?”
“效力?”石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嗤笑,他猛地一指屋外风雪中黑压压的刑徒,声音充满了悲愤和绝望:“你看看外面这些兄弟!看看他们身上的镣铐印!看看他们脸上的冻疮!我们都是戴罪之身!是修陵的牲口!现在帝陵被砸!祖龙震怒!朝廷的大军转眼就到!我们…我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为谁效力?效个鸟力!老子只想带着兄弟们…活命!”
他最后两个字,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带着血淋淋的绝望,震得石屋嗡嗡作响。
吴恪静静地看着石魁因激动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挣扎。他没有被石魁的暴怒吓住,反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平静,反问道:“活命?石首领以为…带着这几百兄弟,逃进这风雪封山的骊山深处…就能活命?”
石魁的咆哮戛然而止,虎目瞪着吴恪。
吴恪的目光扫过石魁身后那几个凶悍却难掩惶恐的头目,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骊山虽大,但大雪封山,缺衣少食,能撑几日?朝廷震怒,大军围剿,天罗地网,能逃几时?就算侥幸躲过追兵,寒冬酷雪,伤病饥寒…石首领,你手下这数百兄弟…最终能活下来几人?十人?五人?还是…全军覆没,冻饿而死,成为这骊山深处无人收殓的累累白骨?!”
吴恪每说一句,石魁和他身后头目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都是血淋淋的现实!是他们内心深处最恐惧、却不愿首面的结局!
“那…那你说怎么办?!”石魁烦躁地低吼,如同困兽,“难道等死不成?!”
“等死?”吴恪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为何要等死?为何…不能求生?甚至…求一场泼天的富贵,洗刷你们身上这‘刑徒’的烙印?”
石魁和他身后的头目瞬间屏住了呼吸!洗刷烙印?泼天富贵?这可能吗?!
吴恪的目光转向榻上昏迷的公子婴,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公子乃始皇帝嫡脉,宗室正统!赵高倒行逆施,弑君篡权,祸国殃民!公子于蓝田大营,为戍卒讨还铅毒假金之债!于帝陵深处,以身犯险,诛杀国贼赵高!此乃大义!此乃大功!此乃…拨乱反正之曙光!”
他猛地看向石魁,目光锐利如电:“石首领!尔等虽为刑徒,然骊山修陵,非尔等之罪!乃赵高苛政之恶果!如今,国贼授首,乾坤待清!公子伤重垂危,然天命所归!若尔等此刻弃暗投明,护佑公子,助其肃清朝纲,登临大位…尔等非但无罪!反而是诛逆护国的功臣!是公子赦天下、安黎民的臂助!骊山刑徒…将不再是罪隶烙印!而是新朝开国的…元勋基石!”
“功臣…元勋…”石魁和他身后的头目们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被绝望冰封的心上!洗刷罪孽,摆脱牲口般的命运,甚至…成为开国功臣?!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让他们浑身血液都为之沸腾!
“可…可公子他…”石魁的目光再次投向榻上那气息奄奄的小小身影,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不确定,“…能撑过去吗?朝廷…会认吗?”
“公子吉人天相,自有天佑!”吴恪斩钉截铁,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屋外风雪中黑压压的刑徒,“至于朝廷认不认…那要看你们手中的刀…够不够硬!看你们护佑公子的决心…够不够强!看你们…敢不敢用这数百条性命…搏一个…改天换地的机会!”
石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布满血丝的虎目中,绝望与疯狂在激烈地搏杀!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那几个同样呼吸急促、眼神炽热的心腹头目。几人目光在空中碰撞,无需言语,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己在无声中达成!
石魁猛地转回头,对着吴恪,如同立下血誓般,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低沉而狂野的嘶吼:
“干了!”
---
咸阳宫深处,椒房殿。
这里曾是胡亥宠妃的寝宫,富丽堂皇,熏香袅袅。然而此刻,殿内却弥漫着一种与华丽陈设格格不入的压抑气氛。锦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只留下几盏宫灯在角落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新任的少府丞王离(赵高心腹),脸色阴沉地坐在一张铺着锦缎的矮榻上。他面前跪着一个穿着低级宫女服饰、身形纤细、脸色惨白、犹带泪痕的少女。少女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惊恐不安,身体微微颤抖着,正是公子婴在地宫救下的、被赵高灭口的宠妃的贴身婢女——阿萝。
“说!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公子婴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本官!”王离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后果!”
阿萝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讲述:“…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公子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天…那天娘娘被赵相…被赵相赐了‘万年醉’…奴婢…奴婢躲在屏风后面…吓…吓死了…后来…后来听说帝陵塌了…赵相…赵相薨了…再后来…就…就听说公子被一个叫吴恪的…从地宫暗道救走了…好像…好像伤得很重…躲在骊山匠营那边…”
“吴恪…”王离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又是这个黑冰余孽!他盯着阿萝:“还有呢?公子婴伤势如何?身边有多少人?”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阿萝惊恐地摇头,“只听…听一个从那边回来的小内侍偷偷说…说公子呕了好多黑血…还有…还有水银的味儿…说…说怕是…怕是活不成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声音更低,“…他还说…公子身边…除了那个吴恪…好像…好像还有骊山那些修坟的罪囚…”
“骊山刑徒?!”王离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公子婴竟然和那些无法无天的暴徒搅在一起了?!这消息…太要命了!
“混账东西!这等紧要消息!为何不早报!”王离猛地一拍矮榻,厉声呵斥!吓得阿萝在地,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猫爪挠门般的声响——三长两短,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王离眼神一凛,压下怒火,对着殿外沉声道:“进来!”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普通郎卫服饰、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精瘦汉子,如同影子般滑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快速:“禀大人!影鸮‘灰雀’密报:公子婴重伤未死,藏身骊山匠营石屋。吴恪、刘猛、豁牙及数名墨家弃徒护卫在侧。另…”他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骊山刑徒首领石魁,己率其麾下数百凶徒…宣誓效忠公子婴!正于匠营外围布防,戒备森严!”
“什么?!”王离猛地从矮榻上站起,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刑徒军效忠?!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百倍!那群无法无天的暴徒一旦有了主心骨…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那精瘦的“灰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灰雀’探得,公子婴所中之毒,乃水银蚀脉,深入膏肓。太医束手,言其生机渺茫,恐…恐就在这三两日之间…”
“水银蚀脉…就在这三两日…”王离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狂喜和阴毒的光芒!他猛地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阿萝,又看向跪地的“灰雀”,一个极其歹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在脑海中迅速成形!
他缓缓坐回矮榻,脸上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笑容,对着阿萝招了招手:“起来吧…小阿萝…你做得很好…本官…要重重赏你…”
阿萝惊恐地看着王离那诡异的笑容,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非但不敢起身,反而伏得更低。
王离的笑容更盛,声音却冰冷如刀:“本官给你一个…为娘娘报仇…也为你自己挣个前程的机会…”他对着侍立在阴影里的一个心腹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刻捧上一个巴掌大小、用锦帕小心包裹的精致檀木盒。
王离亲手打开木盒。盒内红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根长约三寸、通体莹白如玉、顶端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闪烁着幽蓝光泽宝石的…发簪?不!那尖锐的簪尾,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淬毒般的幽光!
“此物名‘雪里青’…”王离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轻柔,“簪尾淬有‘冰魄散’,无色无味,遇血则凝…中者…如同风寒入骨…悄然…毙命…”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缠住阿萝惊恐的眼睛:“你…带着它…回到公子婴身边…就说…你是侥幸逃出…感念公子救你性命…特来侍奉…待他伤重昏迷…心神松懈之时…只需将这簪尾…在他颈侧或手腕…轻轻一刺…”
阿萝看着那根美丽而致命的毒簪,如同看到了地狱的入口!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怎么?不愿意?”王离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想想你的家人…想想椒房殿外那口枯井…想想…你刚才对本官说的话…若有一字泄露…”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冰冷的眼神己说明一切。
阿萝在地,面无人色,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看着那根闪烁着幽蓝毒光的玉簪,又想起椒房殿那夜的血腥和公子婴在地宫时那小小的、决绝的身影…泪水混合着绝望,无声地滑落惨白的面颊。她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缓缓地、无比艰难地抬起手,伸向那支名为“雪里青”的死亡之簪。
王离的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阴冷的弧度。他将毒簪轻轻放在阿萝颤抖的手心,那冰凉的触感让阿萝猛地一哆嗦。
“很好。”王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灰雀’会送你出宫,给你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和路线。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事成之后,本官保你家人富贵平安。若不成…”他冷笑一声,未尽之意让整个椒房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阿萝紧紧攥着那支冰冷刺骨的玉簪,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失魂落魄地被“灰雀”半搀半拽地拉了起来,带离了这间华丽而阴森的牢笼。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熏香和王离阴冷如毒蛇的目光。
王离独自坐在昏暗的宫灯下,手指轻轻敲击着矮榻光滑的扶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算计的寒光。公子婴必须死,而且要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合情合理。这枚“雪里青”,便是斩断那最后一丝“天命”的利刃。至于那个小宫女…不过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罢了。
风雪,依旧在咸阳宫巍峨的殿宇外呼啸盘旋,将这帝国心脏的深处,也染上了一层肃杀与阴谋的寒意。
(http://www.00ksz.com/book/behfbf-5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