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的后遗症,比苏晚星预想的还要严重百倍。
整整两天,她像只受惊过度的鹌鹑,缩在宿舍里不敢出门。连去食堂打饭都是林小鹿代劳。手机更是被她调成了静音,塞在枕头最底下,仿佛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可网络世界的腥风血雨,是关不掉的。
林小鹿成了她的前线战报员,每天回来都带着一脸夸张的兴奋,绘声绘色地播报论坛盛况:
“晚星晚星!你的代号又升级了!从‘头号公敌苏某’变成‘那个撞碎江神心巴的女人’了!哈哈哈!”
“快看这张P图!有人把你俩在模型室门口的背影P成了‘肇事逃逸现场’,江神手里还P了个手铐!笑死我了!”
“卧槽!最新爆料!说江神那个被毁的模型,是冲击国际‘筑光杯’的秘密武器!价值连城!晚星,你要不…考虑卖肾?”
苏晚星把头埋在被子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小鹿!求你了!别念了!让我安静地死一死吧!”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公开处刑的犯人,名字和“江屿”这两个字绑在一起,在南大论坛上反复鞭尸。
“哎呀,怕什么嘛!” 林小鹿一把掀开她的被子,眼睛亮晶晶的,“黑红也是红啊!你看你现在多出名!全校都知道你苏晚星了!多少人想跟江神搭上话都没机会呢!”
苏晚星生无可恋地看着天花板:“这种‘出名’,我宁可不要…” 她只想当个透明的小虾米,安安静静地学她的建筑,毕业,找个工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顶着“江屿公敌”的标签,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更要命的是,建筑系新生设计赛的截止日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越来越近。
这次设计赛的题目是“栖居的诗意”——为校园内的流浪猫设计一个兼具功能与美感的栖息点。立意很好,但苏晚星却卡在了第一步:草图。
她脑子里有无数个天马行空的点子:树屋?迷宫?带太阳能小暖炉的猫城堡?可落到纸上,却总是差那么点意思。要么结构臃肿像个怪物,要么过于花哨失去了实用感,要么…就是平平无奇,毫无亮点。
桌上摊满了揉皱的草稿纸,铅笔屑像雪花一样铺了一层。苏晚星烦躁地抓了抓己经乱成鸟窝的头发,看着自己最新画的一张——一个歪歪扭扭、像被熊孩子捏过的黏土罐子,上面戳了几个洞权当窗户。
“栖居的诗意…诗意…” 她绝望地趴在桌子上,“我的诗意大概被江屿冻成冰渣了…”
宿舍里其他两个室友早己进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窗外月色清冷,万籁俱寂。只有苏晚星书桌上的小台灯,还亮着一圈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浓重的黑眼圈。
不行!不能再拖了!明天就是最后交稿日!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或者说破罐破摔的冲动)涌了上来。苏晚星猛地站起身,抓起画板和铅笔袋。宿舍太压抑了,她需要换个环境,去图书馆!那里安静,资料多,说不定能找到点灵感火花!
深夜的校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路灯在空旷的道路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苏晚星昏沉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她裹紧了外套,像个小偷一样贴着墙根,快步朝灯火通明的图书馆走去。心里祈祷着千万别碰到熟人,尤其是…那个名字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人。
还好,深夜的图书馆人很少。只有寥寥几个考研党还坚守在角落,沉浸在书山题海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
苏晚星松了口气,找了个靠窗的、最偏僻的角落位置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教学楼的模糊轮廓。她摊开画板,铺上新的素描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努力回忆着白天观察到的几只校园流浪猫:那只总是懒洋洋趴在花坛边晒太阳的大橘;那只警惕性极高、毛色油亮的黑猫;还有几只刚断奶、喜欢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小奶猫…
她想给它们一个家。一个能遮风挡雨,能晒太阳打盹,能安全玩耍,甚至能…有点小情趣的地方。而不是一个冰冷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灵感似乎隐隐约约地冒头。她开始勾勒:一个圆润的、像半个巨大橡果壳的底座,稳稳地固定在地面。上面错落有致地叠加着几个大小不一、相互嵌套的圆球空间,用盘旋的坡道和带小平台的柱子连接起来。最高的那个圆球顶部,她还画了个小小的、可以打开的透明穹顶,想象着阳光透过它洒在猫咪身上的温暖画面…
“嗯…这里加个猫抓柱…那边留个可以藏猫薄荷的小暗格…” 她一边画,一边小声嘀咕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下的线条渐渐流畅起来,一个带着点童话色彩和实用功能的“猫猫乐园”雏形开始在纸上显现。
就在她画到最上面那个透明穹顶的连接结构,感觉有点拿不准比例关系,咬着笔头皱眉苦思时——
一片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下来。
光线骤然变暗,将她连同画板一起,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苏晚星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江屿。
他就站在她桌子的侧前方,离她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依旧是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她摊开的画板上。图书馆顶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投下冷硬的阴影。那双墨黑的眸子,此刻正专注地审视着她的草图,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
苏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慌和社死感再次席卷了她,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草图,像护崽的老母鸡。
“学…学长…”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若蚊吟。
江屿的目光,终于从画板上移开,落到了她惊慌失措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苏晚星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有回应她的称呼,视线重新扫向她死死捂住的双手下方,那露出来的一角草图。薄唇微启,低沉、清晰、带着那种熟悉的、毫无波澜的冰冷质感的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角落响起,像冰块砸在玻璃上:
“空间逻辑,”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给她最后的审判缓冲时间。
苏晚星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像等待铡刀落下的囚徒。
接着,那冰冷的声音继续,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近乎刻薄的嘲讽:
“像被猫挠过。”
“轰——!”
苏晚星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羞耻、难堪、委屈、还有一丝被戳中痛脚的愤怒,像沸腾的岩浆,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反驳,想辩解,想大声说“你凭什么这么说!”,可在那强大的、冰冷的压迫感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被当面羞辱的巨大难堪,让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它们掉下来。
江屿似乎对她的反应毫无触动。他甚至微微侧身,更清晰地指向她草图上一个结构连接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承重柱与球体交接点,应力计算错误。实际建造,这里会塌。”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离她的草图只有几厘米的距离。苏晚星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像是某种冷冽松香混合着干净皂角的气息。
可这气息,此刻只让她感到更加窒息。
“还有,” 他的指尖移向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她自认为很有创意的盘旋坡道,“动线混乱。猫不是猴子,不需要攀岩。功能分区模糊,休息区和活动区相互干扰。”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无比地剖开她草图上那些自以为是的设计,露出底下混乱不堪、不堪一击的稚嫩骨架。
苏晚星的脸由红转白,最后变得一片灰败。她看着自己笔下那个原本让她有点小兴奋的“猫猫乐园”,此刻在江屿冰冷的话语里,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堆摇摇欲坠、逻辑混乱的垃圾。她所有的自信和那点可怜的灵感火花,被彻底踩灭了。
图书馆的空调冷风呼呼地吹着,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巨大的挫败感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凌迟逼疯,眼泪马上就要决堤的时候,江屿终于停下了他的“点评”。
他收回手,重新站首身体。目光在她惨白的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零点一秒,那眼神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快到苏晚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仿佛刚才那番刻薄的点评只是他路过时随口的一句天气评论。
他转过身,迈开长腿,径首朝着图书馆深处一排高大的专业书架走去。背影挺拔,步履从容,很快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里。
图书馆角落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苏晚星一个人,僵硬地坐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双手还死死地按在画板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缓缓地、机械地低下头。
画纸上,那个被批得一无是处的“猫猫乐园”,在惨白的灯光下,线条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纸上,迅速晕染开铅笔的痕迹,模糊了那个小小的透明穹顶。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浓委屈和绝望的呜咽,终于从她紧咬的唇缝里溢了出来。
他怎么能这样…
明明是他毁掉的模型,害她成为全校笑柄…
现在又跑来否定她辛辛苦苦画的草图…
还说得那么难听…那么不留情面…
“像被猫挠过”…“会塌”…“混乱”…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不行!不能哭!苏晚星,你哭给谁看?那个冰块脸吗?他只会更瞧不起你!
一股倔强劲儿猛地冲了上来。
她一把抓起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草图,狠狠地揉成一团,用力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什么破设计!重来!” 她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
她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素描纸,拿起铅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着江屿那冰冷刻薄的话语:
“承重柱交接点…应力计算错误…”
“动线混乱…功能分区模糊…”
像魔咒一样。
她烦躁地甩甩头,想把那讨厌的声音甩出去,可那些话却像钉子一样楔进了她的脑子里。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笔,没有再去画那些天马行空的圆球和坡道。而是皱着眉头,先在草图的角落,画了一个简单的立方体框架。然后,开始笨拙地标注尺寸,思考着承重结构。
“这里…加粗一点?…这里…是不是要加个支撑?” 她咬着笔头,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虽然画得歪歪扭扭,计算更是半懂不懂,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对结构稳定性的重视,第一次压倒了那些浪漫的幻想。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摩擦声中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苏晚星完全沉浸在这种笨拙却异常专注的对抗中。她要证明,她不是只会画“被猫挠过”的东西!
就在她对着一个连接点反复修改,画了又擦,擦得纸都快破了的时候——
“嗡嗡…嗡嗡…”
被她塞在帆布包最底层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在寂静的图书馆里,这震动声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星吓了一跳,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难看的痕迹。
谁啊?这么晚了?她疑惑又有点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这么晚的陌生电话…推销?诈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把手机凑到耳边,压低声音:“喂?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一个低沉、冰冷、熟悉到让她瞬间头皮发麻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垃圾桶里的草图,” 那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捡回来。”
苏晚星握着手机,瞳孔骤然放大,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是江屿!
他…他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
他…他看到她扔草图了?!
他让她…捡回来?!
电话那头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冰冷的声音继续,言简意赅地砸下最后一句指令:
“明早8点前,把修改稿放我邮箱。”
“嘟…嘟…嘟…”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苏晚星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图书馆的冷气好像突然开大了,冻得她指尖冰凉。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子,目光投向脚边那个蓝色的、印着“可回收”字样的垃圾桶。
那个被她揉成一团、代表着屈辱和失败的纸团,正静静地躺在几片废纸和一只空饮料瓶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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