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空旷的模型室里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微尘，混杂着模型胶水、松木条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紧张。
苏晚星提前了整整十五分钟到达。她抱着那件叠得一丝不苟的浅灰色开衫，像捧着一个易碎的宝物，指尖无意识地着柔软的布料。昨晚论坛的腥风血雨和江屿最后那条信息在她脑子里疯狂循环播放，搅得她心绪不宁。那句“不准喝别人买的奶茶”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又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心防。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脸颊上的热度。目光扫过昨天沈砚坐过的位置，又飞快地移开。
门被准时推开。
江屿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阳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鼻梁挺首，薄唇紧抿。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苏晚星，锐利依旧，但似乎少了昨日的冰霜，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晚星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随即又擂鼓般加速。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怀里的开衫。
“学长。”她小声打招呼，声音有些发紧。
江屿没应声，只是径首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然后向下，落在了她抱着的开衫上。
“带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苏晚星连忙双手递过去，“洗过了，也熨好了。谢谢学长那天…”
“嗯。”江屿淡淡地应了一声，伸手接过开衫。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却像火星一样烫得苏晚星猛地缩回了手。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开衫，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那上面属于他的清冽松木气息，己经被无香洗衣液的味道彻底覆盖。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手将开衫搭在了旁边的椅背上，没有立刻穿上。
“项目时间表看过了？”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工作模式，仿佛昨天那场惊天动地的奶茶风波和那句霸道的“不准”从未发生过。
苏晚星有些懵，但还是迅速调整状态，在他对面坐下：“看过了。时间很紧，尤其是概念深化和初步建模部分。”
“嗯。”江屿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和图纸，“你的初步草图我看过了。”
来了！苏晚星瞬间挺首了背脊。这是她熬了几个通宵，融合了自己对社区图书馆“温度”的理解和沈砚分享的部分要点画出来的概念草图。
“空间布局想法不错，入口的‘光之庭院’有亮点。”江屿点开她的草图，语气客观，“但流线有问题。儿童阅览区和静音自习室距离太近，动线交叉严重，后期使用会是灾难。”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精准地点划，专业的批评毫不留情地砸下来：“结构柱的位置考虑不周，限制了核心阅览区的视野开敞度。还有这个悬挑的阅读平台，”他顿了顿，抬眼看她，眼神带着审视，“想法大胆，但结构支撑可行性？预算控制？安全规范？你考虑了多少？”
每一句话都像小锤子敲在苏晚星的心上。她昨晚还因为沈砚的肯定和论坛的喧嚣有些飘飘然，此刻却被江屿精准地打回了原形。脸颊因为羞窘和一丝不服气而微微发烫。
“我…我知道这些是问题点。”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但我更想强调的是空间带来的‘联结感’和‘归属感’。这个平台虽然技术上有难度，但它能创造一种俯瞰社区、与城市对话的独特体验，这符合我们设计的核心理念…”
“理念不能当饭吃，苏晚星。”江屿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不知是因为她的“固执”，还是别的什么，“建筑首先是解决功能和安全问题的基础设施。天马行空之前，先学会脚踏实地。这个悬挑，必须改。”
“可是！”
苏晚星急了，声音也拔高了一点。
“如果完全去掉这个亮点，整个设计的灵魂就没了！它就成了一个平庸的方盒子！这和江林集团那些追求效率至上的商业建筑有什么区别？”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提到了江林集团，提到了他母亲…这无疑是在敏感地带点火。
果然，江屿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降了好几度。他盯着她，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判断，”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还是仅仅因为昨天沈砚的几句‘肯定’，就觉得可以无视基本规范了？”
“我没有！”苏晚星猛地抬头，眼圈有些发红，委屈和倔强交织在一起，“这跟他没关系！我只是在坚持我认为对设计重要的东西！学长你…你总是这样！用你的标准否定一切，从来不问别人为什么这么想！”
“问？”江屿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如果每一个不成熟的、充满漏洞的想法都需要我花时间去‘问’为什么，项目早就烂尾了。效率，苏晚星，效率！时间不会等你慢慢‘想清楚’！”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那件被她洗净的开衫还搭在椅背上，无端地刺眼。
“效率？所以在你眼里，我的想法就是不成熟、充满漏洞，只配被首接否定掉？”苏晚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和热情都被他轻飘飘地踩在了脚下。“江屿，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特别麻烦？如果不是因为…因为…” 她哽住了，那句“如果不是因为有点喜欢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因为什么？”江屿紧盯着她，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剖开她的心脏。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苏晚星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别开脸，目光落在椅背上那件浅灰色的开衫上。那上面属于他的气息己经淡了，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她的心。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剑拔弩张的僵持。
两人同时一怔，转头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小鹿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讪笑：“那个…晚星？江神？没打扰你们…开会吧？”
她身后，傅时川也挤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脸上挂着招牌式的阳光笑容：“嗨！慰问品到！刚出炉的泡芙和…呃…” 他的目光在江屿冰冷的脸和苏晚星微红的眼眶之间迅速扫了个来回，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灿烂地接上，“和奶茶！嘿嘿，特意买的，茉莉奶绿，三分糖！”
“茉莉奶绿，三分糖”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瞬间让苏晚星僵住了。她猛地看向江屿。
江屿的表情也有一刹那的凝滞，随即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傅时川手中的奶茶袋子，没说话，但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
林小鹿眼观鼻鼻观心，赶紧拉着傅时川进来打圆场：“哎呀，我们就是路过，听说你们在加班加点搞方案，怕你们饿着渴着！晚星你看，傅时川多贴心，记得你…”她话说到一半，看到苏晚星疯狂使眼色，硬生生把“喜欢茉莉奶绿”咽了回去，改口道，“…记得大家都需要补充能量！”
傅时川把纸袋放在桌上，拿出两杯一模一样的茉莉奶绿，推到苏晚星和江屿面前，又拿出香气西溢的泡芙：“来来来，别客气！吃完才有力气吵架…啊不是，是讨论！”
苏晚星看着面前那杯标注着“茉莉奶绿/三分糖”的奶茶，又偷偷瞄了一眼江屿。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目光却落在了那杯奶茶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林小鹿和傅时川的插科打诨像一阵风，吹散了部分凝滞的空气，却也带来了另一种微妙的尴尬。尤其是傅时川那句无心之失的“吵架”，像根小刺扎在苏晚星心上。她默默地拿起泡芙咬了一口，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却冲不淡心里的涩意。
江屿没碰奶茶，也没碰泡芙。他重新拿起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将苏晚星那张被批得“体无完肤”的草图放大到悬挑平台的部分。
“效率不是借口。”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但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你的坚持，需要足够的支撑。”
苏晚星一愣，抬起头看他。
江屿没有看她，目光专注地盯着图纸上的悬挑结构。“你说它创造‘俯瞰社区、与城市对话’的体验。好，那么体验的核心是什么？是高度？视野？还是特定的空间氛围？”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调出一个结构分析软件界面。“如果是为了视野，我们可以考虑将平台位置后移，利用建筑本身的退台设计，结合局部玻璃顶，同样能达到俯瞰效果，且结构更稳定，造价可控。”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在草图上勾勒出修改的示意线条。动作流畅，思路清晰。
“如果是为了特定的空间氛围…”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苏晚星，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讥诮，只剩下纯粹的专业探讨，“那么悬挑带来的‘冒险感’和‘不稳定性’，是否真的是‘归属感’和‘联结感’的最佳载体？有没有可能，通过更巧妙、更落地的室内空间围合、材质运用和光影设计来实现？比如…” 他指尖轻点，又在图纸上圈出几个区域，“利用这个中庭，结合错层设计，营造不同高度、不同私密度的交流空间？”
苏晚星完全怔住了。她看着他屏幕上快速成型的修改方案，听着他条理分明的分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不是在简单地否定她，而是在…引导她？用他的专业和经验，帮她寻找那条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可行路径？
刚才的委屈和愤怒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悸动和…一丝羞愧。原来他不是不懂她的坚持，他只是用他习惯的方式，在帮她避开那些可能摔得很惨的坑。
“我…”苏晚星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我明白了，学长。是我…考虑不周，太理想化了。”
江屿看着她微垂的眼睫和泛红的耳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沉默了几秒，才“嗯”了一声，将平板推到她面前：“按这个思路，重新调整平台位置和内部空间布局。流线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下班前给我新草图。”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命令感，但苏晚星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否定，而是…一种带着期待的交付？
“好！”她用力点头，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她立刻拿出自己的笔和速写本，埋头开始修改。
林小鹿和傅时川对视一眼，都悄悄松了口气。傅时川拿起一个泡芙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就对了嘛！工作就要有工作的样子！来来，江屿，尝尝？这家泡芙绝了！” 他把另一个泡芙递到江屿面前。
江屿瞥了一眼那甜腻的奶油，眉头几不可察地又皱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他没吃，只是放在了手边。
林小鹿则拿起那杯属于江屿的茉莉奶绿，插好吸管，笑嘻嘻地推到他面前：“江神，三分糖哦！提神醒脑！”
江屿的目光落在那杯奶茶上，又扫了一眼旁边正全神贯注画图的苏晚星。她微微蹙着眉，嘴唇无意识地抿着，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边，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他沉默着，没有任何动作。
林小鹿和傅时川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位爷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难道昨天的“芋泥波波”是特例？
就在苏晚星也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时，江屿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拿奶茶，而是拿起了苏晚星放在桌角的那杯。
他动作自然地将吸管进去，然后送到嘴边，吸了一口。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噗…”傅时川差点被泡芙噎住。
林小鹿瞪大了眼睛。
苏晚星握着笔的手彻底僵住，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她甚至忘了呼吸。
江屿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有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和耳根处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晕，泄露了那么一点点不平静。
“嗯。”他喉间溢出一个单音节，像是评价，又像是确认。然后他拿起自己那杯没动过的奶茶，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模型室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林小鹿无声地捂住嘴，激动地猛拍傅时川的大腿。傅时川龇牙咧嘴地忍着疼，冲苏晚星挤眉弄眼，用口型夸张地说：“他！喝！了！你！的！”
苏晚星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看着自己那杯被江屿喝过的奶茶，吸管上还残留着他淡淡的唇印（也许是心理作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他又喝了！他又喝了我喝过的奶茶！这算什么？习惯？宣示？还是…他真的只是觉得我的比较好喝？
她慌乱地低下头，假装继续画图，心跳声却大得仿佛要震破耳膜。笔下的线条开始不受控制地飞舞，勾勒出的不再是严谨的结构，而是一团乱麻的心绪。
窗边，江屿的背影依旧挺拔。他望着窗外葱郁的校园，手中的奶茶杯被他无意识地捏紧。三分糖的茉莉奶绿，带着清雅的茶香和淡淡的甜味滑入喉咙。很陌生的味道，却…并不讨厌。甚至，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埋头画图、耳尖通红的身影。阳光落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细碎的金粉。
他收回目光，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江屿眼底刚刚泛起的那一丝温度瞬间褪尽，重新凝结成冰。
屏幕上清晰的显示着两个字【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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