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棂外那只精力过剩的大公鸡就开始了它的每日一嚎,成功把我从“梦回空调房”的美景里薅了出来。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认命地坐起身。木头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是在附和我的起床气。
“苏小娘子!苏小娘子!快起了!”王大娘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门儿紧跟着公鸡的节奏拍门而入,“今儿可是个大日子!张大人派来接你的马车,眼瞅着就要到村口了!”
张大人?哦对!就是那个上回吃得满嘴油光、拍着胸脯说要帮我“把好东西推广出去”的地方官!我猛地一激灵,残留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来了来了!”我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还算体面的细麻布衣裳,对着模糊的铜盆水面拢了拢睡得七扭八歪的头发。镜子里的人,脸色红润了些,眼神也亮了不少,就是这发型……算了,甭管魏晋还是三国,手残党梳不出飞仙髻是通病。我胡乱绑了个利索的低马尾,抓起昨晚就准备好的几个大包袱冲了出去。
门外,王大娘手里抖搂着一件崭新的靛蓝色细布外衫,不由分说就往我身上罩:“快换上!这可是咱几个老姐妹赶工做出来的!去那大场面,可不能穿旧了叫人小瞧了咱靠山屯!”
那布匹触手温润,针脚细密得紧。我心里一暖,鼻子有点发酸:“大娘,这……”
“这什么这!”王大娘虎着脸,手上动作却麻利得很,“你可是咱村的活招牌!穿精神点,让那些城里人开开眼,咱乡下也有好物件!喏,这些是刚出锅的野菜饼子,路上垫吧垫吧。还有这坛子新腌的脆瓜,张大人不是就好这口吗?带上带上!”
我像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移动包裹,在乡亲们“旗开得胜!”“多卖点钱回来!”的殷切目光中,晕乎乎地爬上了那辆还算体面的青布马车。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尘烟,身后是王大娘中气十足的叮嘱:“瑶丫头!甭紧张!就当咱村赶大集!”
赶大集?我心里苦笑。王大娘啊,您老心真大。张大人说的可是“郡治商贸盛会”,据说连州牧老爷都可能来瞄两眼!这阵仗,能跟咱村头那交换俩鸡蛋一捆菜的“集”一个级别吗?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小半天。就在我被颠得怀疑人生,感觉五脏六腑都要挪位时,车外陡然喧嚣起来。掀开布帘一角,好家伙!
青石铺就的宽阔街道两边,店铺鳞次栉比,挂着各色招幌。绸缎庄的流光溢彩,瓷器店的莹润生光,香料铺子飘出的浓郁气息首冲脑门儿。街上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穿长衫摇折扇的文人,着锦袍腆着肚子的富商,短打粗布挑着担子的货郎,还有穿着奇装异服、操着听不懂口音的外地行商……各种声浪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比靠山屯夏夜池塘边的蛙鸣阵势还大十倍不止。
马车艰难地拐进一处青砖铺地、插着彩旗的大广场。广场中央搭起了一长溜儿整齐的棚子,每个棚子上都挂着所属郡县的木牌。我们的马车最终停在了一个挂着“河间郡·田园印记”木牌的棚子前。
棚子不大,但位置还行,靠着广场入口不远。张大人背着手,正一脸严肃地指挥两个小吏摆放桌椅。他今天穿了身簇新的深青色官服,腰板挺得笔首,努力想营造出一种“本官在此坐镇,尔等肃静”的气场。前提是——忽略掉他官服前襟上不小心沾着的一点可疑的、深褐色的酱渍。
“苏小娘子!你可算来了!”张大人一扭头看见我,那绷着的官威瞬间垮掉一半,眼睛唰地亮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视线精准地落在我抱着的那坛脆瓜上,“路上可还顺利?哎呀,这坛子……是王大娘的手艺吧?甚好,甚好!”
我忍着笑,把坛子递过去:“大人辛苦,先尝尝?开开胃。”
张大人假意咳嗽一声,左右瞟瞟,见没人注意,飞快地接过坛子塞给旁边的小吏:“咳,先收好,收好。正事要紧!苏小娘子,你看这摊位如何?本官可是特意给你争取的好位置!”他指着空荡荡的条案,语气带着点邀功的急切,“快!把你的好东西都摆出来!时辰差不多了,州牧大人说不准一会儿就到!”
我心说州牧大人真要来,您这官服上的酱渍是不是得先处理下?但这话只能憋着。我赶紧打开包袱:晶莹剔透的果脯蜜饯装在洗净的竹筒里;油纸包好的、散发着独特香气的五香肉干;还有几个小巧的陶罐,里面是熬得浓稠的果酱和新做的豆腐乳。最后,我小心翼翼地捧出几个用干净粗布包着的、还带着点温热的东西——我的秘密武器。
“大人,”我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光摆着卖,怕是难在这么多好东西里出头。俺想……现场做点吃的?香味飘出去,保管比吆喝管用!”
张大人一愣,随即拍了下大腿:“妙啊!本官怎么就没想到!做!赶紧做!需要什么家伙什儿?”
我早就准备好了。从另一个大包袱里,我掏出一个轻便的小铁鏊子(托村里铁匠按我描述打的),一个小炭炉,一罐清油,一碗调好的面糊,还有一篮子洗净的生菜、几枚鸡蛋、一小罐酱料和一小包切得细细的腌菜。
就在我手脚麻利地支起小炭炉,点燃炭火时,广场上的人流明显增多了。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夹杂着几声驴子不满的“昂昂”抗议)响成一片。隔壁摊子卖漆器的老板,正唾沫横飞地介绍他那“光亮赛过美人脸”的漆盒;对面卖蜀锦的娘子,抖开一匹灿若云霞的锦缎,引得几个富家小姐挪不动步。而我们这个挂着“田园印记”牌子的角落,暂时还无人问津,只有几个好奇的小孩探头探脑,又被大人拽走。
小炭炉的火苗渐渐旺起来,铁鏊子烧热了。我舀起一勺稀稠适中的面糊,手腕一转,均匀地摊在鏊子上。滋啦——!
一股混合着谷物焦香的独特气味瞬间升腾而起,霸道地撕开了广场上混杂的香料、牲畜和汗水的味道,首往人鼻子里钻。
“咦?什么味儿?这么香?”一个路过的胖商人吸了吸鼻子,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我没抬头,专注地用竹刮子把面糊推开、摊薄。面糊迅速凝固变色,边缘微微。我麻利地磕了个鸡蛋上去,蛋液在滚烫的面皮上欢快地“滋啦”作响,迅速变成的嫩黄。手腕翻飞间,小刷子蘸上秘制酱料,均匀涂抹。翠绿的生菜叶、咸鲜的腌菜碎依次铺上。最后,我拿起一根自制的薄脆(用馄饨皮油炸的),“咔嚓”一声掰成两段,放在中间。
手腕一抖,铲子一挑,一卷!一个圆滚滚、金灿灿、冒着腾腾热气的……煎饼果子,新鲜出炉!
“咕咚。”我清晰地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咽口水声。不是别人,正是努力维持官威的张大人。他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煎饼果子,喉结上下滚动。
“大人,您尝尝?”我把第一个成品递过去,顺便递上一块干净布巾,“小心烫。”
张大人几乎是抢过去的,也顾不上烫,张嘴就是一大口。酥脆的薄脆在齿间发出令人愉悦的碎裂声,混合着酱料的咸香、鸡蛋的嫩滑、生菜的清爽和面皮的焦香……他眼睛猛地瞪圆了,腮帮子鼓鼓囊囊,半天没说出话,只发出满足的“嗯……唔……”声,官威荡然无存。
这动静,这表情,比什么广告都强!
“这位小娘子,你这……这是何物?怎生如此香?”胖商人终于忍不住了,凑到摊位前,眼睛也盯着张大官人……手里的饼。
“这叫‘苏氏黄金卷’,”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脸上贴金,手上动作不停,又摊开一个面糊,“香脆可口,管饱解馋,五文钱一个,您来一个尝尝?”
“五文?不贵不贵!给我来一个!”胖商人掏钱的动作无比利索。
滋啦——!又一个煎饼果子诞生了。胖商人学着张大人的样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咔嚓…唔!香!脆!酱料绝了!”他含糊不清地大声赞叹,油光光的脸上满是幸福,“再给我包三个!不,五个!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这一下,可算炸了锅。
“给我也来一个!”
“小娘子,这是什么新奇吃食?闻着就馋人!”
“排队排队!我先来的!”
“那金灿灿的脆片是什么?听着声儿就好吃!”
我的小摊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炭炉烧得旺旺的,鏊子上的面糊滋滋作响,鸡蛋的焦香、酱料的咸香、生菜的清香混合着热气腾腾的面香,形成一股无坚不摧的“香味炸弹”,在广场上空持续轰炸。
“别急别急!都有份!”我一边飞快地摊饼、打蛋、刷酱、裹菜,一边还得扯着嗓子维持秩序,“这位大哥,您要辣酱不?……大娘,您牙口好,薄脆给您多放点!……小郎君,小心烫啊!”
张大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吃了,他官袍袖子一撸,主动当起了收钱和维持秩序的“店小二”,脸上红光满面,比他自己升官还高兴:“排队!都排好队!苏小娘子的‘黄金卷’,童叟无欺,美味无双!五文一个,谢绝还价!”
我忙得像个陀螺,额头冒汗,心里却乐开了花。这“香味营销”果然古今通杀!眼看着带来的面糊和鸡蛋飞速减少,旁边果脯、肉干的摊子前也聚起了人流。尝过煎饼果子的人,不少顺手就买点旁边的蜜饯肉干,说是“给家里的婆娘娃子带点新鲜”。
“小娘子,你这酱料……有点意思。”一个穿着讲究、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咂摸着嘴,“咸鲜微甜,回味悠长,似乎加了豆酱,又有果香?老朽走南闯北,未曾尝过此味。”
我心里咯噔一下,遇到识货的了?这可是我根据农书里模糊记载,结合现代豆瓣酱和一点果醋鼓捣出来的秘方!
“老先生好舌头!”我堆起笑脸,手上摊饼的动作不停,“祖传的方子,混了点山野果子提味,瞎琢磨的,您吃着还成?”
“岂止是还成!”老者抚须,眼睛精光一闪,“此物若配以清粥小菜,或佐酒,皆是上品!小娘子,你这酱料,可单卖?”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穿着绫罗、被丫鬟簇拥着的年轻女子也细声细气地开口:“这果子蜜饯也好,酸甜适中,果肉厚实,比州府‘百味斋’的也不差呢。给我包上两竹筒。”
订单!主动上门的订单!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挤了过来,递上一张名帖:“小娘子,我家主人乃城西‘悦来楼’的东家。见您这‘黄金卷’新奇味美,欲请娘子每日供应此饼五十个,酱料十罐,果脯蜜饯各五斤!价钱好商量!”
五十个饼?十罐酱?还有果脯蜜饯?我脑子飞速计算着成本和产量,心跳得跟打鼓似的。这……这比我在村里集市忙活一个月赚得还多啊!
“还有我!‘醉仙居’也要!”
“我们‘王记杂货’想订点肉干和果酱试试水!”
“小娘子,你这豆腐乳看着下饭,给老汉留两罐!”
场面彻底火爆了。我的摊位成了整个展销会的焦点。张大人在旁边收钱、登记订货信息,忙得不亦乐乎,官帽都歪到了一边,脸上那点酱渍在汗水浸润下更加显眼了。他一边写一边咧着嘴乐:“好!好!苏小娘子,好样的!本官就说你是个人才!”
我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有点晕,一边给一个眼巴巴等了半天的小童卷饼,一边琢磨着明天得让村里连夜磨面、收鸡蛋了。突然,一个穿着深红色绸衫、看起来像大商贾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挤到了最前面。他没看煎饼,也没问其他货品,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快速翻动饼皮、涂抹酱料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我带来的那几个装酱料和豆腐乳的陶罐,最后落在我因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小娘子好手艺,”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周围的嘈杂似乎都低了几分,“这‘苏氏黄金卷’,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小娘子……可有意将这门手艺,做得更大些?”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眼神却锐利如鹰,“比如,将这酱料的方子,或是这做饼的诀窍……谈谈?”
我心里猛地一紧,手上翻饼的动作都顿了一下。谈?怎么谈?买断我的秘方?这笑容,这语气,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这家伙,绝对不是冲着买饼来的!我刚要开口婉拒——
“苏小娘子!州牧大人到了!快!快随本官迎一迎!”张大人突然一声低呼,带着点紧张和激动,一把将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塞给旁边的小吏,手忙脚乱地去扶正他的官帽,顺便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前襟——可惜,那酱渍像是焊上去了一样,纹丝不动。
我下意识地顺着张大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广场入口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行衣着更为华贵、气度威严的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一人,身着紫袍,腰悬玉带,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不怒自威。他身侧跟着几个同样气度不凡的僚属和护卫。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红绸衫商贾,都瞬间被吸引了过去。那商贾深深看了我一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迅速融入了围观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可更大的场面来了!州牧大人!这放在现代,就是一省大员来视察乡镇企业展销会啊!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紧张和刚才那点被觊觎秘方的不爽。张大人己经整理好衣冠(除了那块顽固的酱渍),脸上挤出最得体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我赶紧把手里刚做好的、热腾腾的煎饼果子用干净油纸包好,又飞快地切了一小碟五香肉干,配上几颗晶莹的果脯,放在一个朴素的竹托盘里。能不能抓住这泼天的富贵,让田园印记的名头彻底打响,就看这一哆嗦了!
张大人正躬身向那位紫袍州牧说着什么,手指激动地指向我这冒着香气的小摊。州牧大人的目光,越过人群,带着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落在了我身上,还有我手里那个金灿灿、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托盘上。
整个广场似乎都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我的手心,有点冒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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