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培训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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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培训村民

 

陈子安先生那幅墨迹淋漓的《田园雅集图》,被周书生用近乎朝圣般的虔诚态度,请人装裱好,端端正正挂在了焕然一新的文化展示厅最显眼的墙壁上。旁边还配上了荀明远那首妙趣横生的诗作,以及诸葛清赠予的那块纹理奇特的“星子金”矿石。一时间,这小小的展厅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高雅的“文气”,连带着那些朴实的农具、干货罐头,都显得不那么“土”了。

这效果,立竿见影。

慕名而来的人,更多了,成分也更复杂了。除了依旧扛着锄头、挎着篮子来学种菜做饭的农妇乡汉,还多了不少长衫飘飘、摇着折扇的身影。有附近镇上的小文人,有仰慕陈先生画作的书画爱好者,甚至还有几个从更远地方赶来的、想见识见识“活字印刷”和“互助联盟”的读书人。

新扩建的食堂天天爆满,客房也常常客满。张大娘带着她的炊事班,在宽敞的新厨房里挥汗如雨,锅铲翻飞,虽然累,但脸上的笑容没断过——生意好,分红就多!周书生更是如同焕发了第二春,整天泡在展厅里,对着那幅《田园雅集图》和络绎不绝的访客,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把那几位文化名人的来访说得天花乱坠,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田园文化”的首席代言人。赵小树的印刷展示也成了固定节目,虽然每次演示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动作越发熟练流畅,偶尔还能回答几个关于刻字技巧的简单问题,引来一片啧啧称奇。

表面上看,形势一片大好。“田园印记”的名声像插了翅膀,越飞越远,文化味儿也越来越浓。

然而,我这心里头,那点因为“文化盛事”带来的飘飘然,还没热乎几天,就被几盆无形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冷水一,来自新食堂。

这天中午,正是饭口最忙的时候。张大娘在后厨掌勺,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刚从村里招来、手脚还算麻利的年轻媳妇春杏,负责给靠窗雅座(其实就是位置好点的几张桌子)的几位客人上菜。其中一桌,坐着两位穿着体面长衫、像是读书人的客人,点了一道我们新推出的招牌菜——“酱香栗子鸡”。

春杏端着热气腾腾、酱香浓郁的砂锅,小心翼翼地往桌上放。眼看就要放下去了,旁边一桌一个半大小子突然打闹着往后一仰,胳膊肘正好撞在春杏端锅的手上!

“啊呀!”春杏一声惊叫,手一抖,那滚烫的砂锅“哐当”一声,大半锅油汪汪、酱乎乎的汤汁,全泼在了其中一位客人崭新的月白色长衫前襟上!滚烫的汤汁瞬间浸透衣料,烫得那客人“嗷”地一声跳了起来,脸色煞白。

“对……对不起!对不起!”春杏吓得脸都白了,手足无措,只会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

“混账!”那客人看着自己污秽不堪、还冒着热气的衣襟,气得浑身发抖,“我这可是新做的杭绸!你……你这粗手笨脚的蠢妇!”

他的同伴也皱着眉,不满地看向闻声赶来的张大娘和我。

张大娘赶紧赔不是,我一边道歉,一边让春杏快去拿干净的湿布巾和烫伤膏(幸亏新展厅里备了点应急药材)。好一通安抚,又是承诺赔偿衣服,又是免单,才勉强平息了客人的怒火。可那位客人阴沉着脸,饭也没吃完,拂袖而去。临走前,还冷冷地丢下一句:“哼,徒有虚名!连个端盘子的都如此粗鄙!”

春杏躲在角落里,哭得稀里哗啦。张大娘又气又心疼,拍着桌子骂那半大小子,也懊恼自己没看好新人。

冷水二,来自客房。

新盖的几间客房,条件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一位从颍川慕名而来、想研究“活字印刷”的年轻书生住了进来。他对房间倒没挑剔,就是对村里负责客房洒扫的王婶子颇有微词。

“苏姑娘,”书生找到我,语气还算客气,但透着无奈,“那位大婶……每日洒扫甚是勤快,然……然每每未经许可,便擅动在下案头书卷,且归置得……颇为混乱。在下说了几次,大婶只是诺诺应声,隔日依旧。这……这……”

我一问王婶子,她也是一脸委屈:“我看那书啊纸的摊得满桌子都是,怕弄脏了,就给收到一边摞整齐了……谁知道那书生的东西碰不得啊?我还不是好心?”

好心办坏事。典型的认知差异。

冷水三,来自新菜品的试吃推广。

为了丰富食堂菜单,吸引更多客人,我琢磨出了一道新菜——“糖霜拔丝山药”。山药软糯,糖丝晶莹酥脆,关键在于熬糖的火候和拔丝的时机。我手把手教了张大娘几次,她掌握得很快。这天,她让春杏试着独立做一份,给几位熟客品尝。

结果……春杏大概太紧张,火候没掌握好,糖熬过了头,颜色焦黑发苦不说,拔丝时粘稠得根本拉不起来,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糊在山药块上,看着就倒胃口。

“这……这是啥玩意儿?炭烧山药?”一个熟客用筷子戳了戳那黑坨坨,哭笑不得。

春杏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类似的事情,像雨后地里冒出的杂草,越来越多。客人抱怨新来的伙计笨手笨脚,听不懂招呼;文化人嫌村里人不懂规矩,乱动东西;新菜品、新工艺的推广,因为执行不到位,效果大打折扣。甚至有一次,一位访客问起周书生挂在展厅里的《田园雅集图》意境,旁边一个负责擦展柜的村民顺嘴接了句:“啥意境不意境的?画得挺像!就是那桌子画小了,看着不够坐!” 惹得那访客一脸黑线,周书生更是气得胡子首翘。

表面繁荣下的暗流,终于汇聚成一股让我无法忽视的焦虑。我坐在新布置的、总算有了点“办公室”样子的房间里,对着窗外那片被精心打理过、却依然掩盖不住泥土本色的菜地,长长叹了口气。

“不行啊……光盖新房子没用。”我揉着眉心,对坐在对面的张大娘、周书生和赵小树说,“咱们的‘里子’,跟不上这越来越光鲜的‘面子’了。客人多了,要求高了,文化味儿浓了,可咱们自己人……还是原来那一套。春杏泼汤,王婶子乱动东西,新菜做砸……这都不是个例!是咱们的‘软件’——人的素质,没跟上!”

“软件?”张大娘一脸茫然。

“就是……本事!见识!规矩!”我尽量用大白话解释,“咱们现在,种地养猪的本事有,做饭的手艺也有,可怎么接待客人?怎么跟那些文化人打交道?怎么把新东西学精学透?怎么让人家来了,不光吃好喝好,还觉得舒心、顺心、有收获?这些本事,咱们大多数村民,还差得远!”

周书生深有同感,捻着胡子,一脸凝重:“苏姑娘所言极是。近日观之,村民于待客之道、器物之珍、技艺之精,多有欠缺。长此以往,恐令访客失望,损我田园声誉,更辜负陈先生等名士之厚望啊!”

赵小树也点头:“苏姑娘,印刷工坊那边,也有几个学徒,学得慢,老记错字块位置……急死我了。”

张大娘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就说春杏那丫头,干活是麻利,可胆子小,没见过世面,一紧张就出错!王婶子也是好心,可就是……唉!”

问题摆在了桌面上,沉甸甸的。光靠喊口号、立规矩,解决不了根本。得教!得培训!得让大家的脑子跟上趟!

“开课!”我一锤定音,“咱们定期搞培训!把大家伙儿都拉来上课!缺啥补啥!”

说干就干!很快,一份由我、周书生、张大娘、赵小树共同拟定的、简单粗暴的“田园印记村民素质提升培训计划”新鲜出炉。内容涵盖三大块:

**第一块:服务技能培训。** 讲师:张大娘(主厨经验+待客之道)+ 外聘(托孙先生关系,从县里请来了一位在酒楼做过管事的老师傅)。

* 内容:基本待客礼仪(怎么问好、怎么引座、怎么应答);餐具摆放和上菜规矩(汤怎么端、盘子怎么放、汤不能满到边);应对突发状况(打翻东西怎么办、客人不满怎么安抚);客房服务要点(敲门再进、物品归位、保持安静)。

* 形式:理论讲解 + 现场模拟(在食堂里用空桌子空盘子演练)。

**第二块:文化常识与沟通技巧。** 讲师:周书生(文化担当)+ 我(负责穿插现代沟通理念和“文化差异”案例)。

* 内容:展厅展品的基本介绍(农书、农具、联盟章程、那幅画和诗的来历,不需要多深,能说个大概就行);如何与不同身份的访客进行简单、得体的交流(对农夫说什么,对读书人说什么,别乱插嘴,不懂别装懂);了解一些基本禁忌(比如别乱动客人东西、别对着文化人夸猪肉肥)。

* 形式:展厅实地教学 + 情景对话练习。

**第三块:专业技能提升。** 讲师:赵小树(印刷技术)+ 我(新菜品、新工艺)+ 外聘专家(计划中,联系擅长新式农具使用和养殖技术的能人)。

* 内容:活字印刷的操作规范和常见问题解决;新菜品的制作要点和火候掌控;新引进农具(比如更省力的耧车)的使用方法;科学养殖(预防病害、合理喂养)的基础知识。

* 形式:作坊/厨房现场实操 + 手把手教学 + 定期考核。

计划很,现实……果然很骨感。

第一次开课,是在新食堂里。乌泱泱来了几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真心想学的,像春杏、王婶子;有被张大娘硬拽来的,像王屠夫;也有纯粹来看热闹的。

张大娘打头阵,讲待客礼仪。她叉着腰,中气十足:“都给我听好了!见了客人,甭管认不认识,先咧嘴笑!说声‘您来了’、‘里边请’!那叫客气!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上菜,汤别盛太满,七分!懂不?走路端着点,别跟家里窜稀似的跑!万一……万一不小心把汤泼客人身上了,咋办?”

张大娘顿了顿,目光扫过底下缩着脖子的春杏:“别傻站着哭!也别光说‘对不起’!先问人家烫着没!赶紧拿凉水、拿布巾!然后麻溜地找管事儿的!该赔礼赔礼,该赔钱赔钱!记住了没?”

“记住了!”底下稀稀拉拉地回应。

“大点声!没吃饭啊?”张大娘一嗓子吼出来。

“记住了!”声音总算齐了点。

轮到周书生讲文化常识。他指着展厅方向,尽量用大白话:“诸位,那墙上挂的画,是许都来的大画家陈先生画的!画的是咱们这儿!旁边的字,是颍川来的荀先生写的诗!都是宝贝!大家伙儿擦灰扫地的时候,小心着点!别拿脏抹布往上蹭!更别……咳咳,说那桌子画小了不够坐!” 这话引得底下哄堂大笑,王婶子臊得脸通红。

“再有客人问起这画啊、诗啊啥意思,”周书生继续说,“大家伙儿要是懂呢,就简单说说。要是不懂呢,就说‘这是名家墨宝,小的不太懂,我帮您叫周先生或者苏姑娘来!’ 千万别不懂装懂,胡咧咧!丢的是咱们整个田园的脸!明白吗?”

“明白!”这次声音整齐多了。

我的现代沟通理念和案例,效果……有点迷。我讲“沟通要换位思考”,举了个例子:“比如客人抱怨菜咸了,别急着说‘咱家盐不要钱啊?’,想想是不是自己手抖放多了?或者问问客人是不是口味偏淡?这叫共情!”

底下王屠夫小声嘀咕:“咸了就是咸了,还共啥情?换盘淡的不就完了?”

我:“……”

又讲“文化差异”,说:“比如城里来的先生们,可能更讲究安静、隐私。咱们平时在村里嗓门大惯了,但在客房区、展厅里,就得收着点。别隔着院子就喊‘狗剩他娘!借你家笊篱使使!’ 吓着客人。”

底下又是一片哄笑,不过这次,不少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最热闹的还是赵小树的印刷实操课。几个年轻学徒围在印刷台前,赵小树紧张地示范:“拿……拿字块,得轻!看准了!反着放!刷墨,要匀!不能多不能少!覆纸,要快!要平!按……按压的时候,力道要……要稳!”

轮到学徒上手,状况百出。有人拿错字块,印出来驴唇不对马嘴;有人刷墨像刷墙,糊成一团;有人覆纸歪了,印出来半张空白;还有个毛手毛脚的小子,一紧张,把排好版的字盘给碰翻了!字块哗啦啦撒了一地!

“我的字!”赵小树心疼得脸都扭曲了,差点当场晕过去。底下看热闹的村民笑得前仰后合。

第一次培训,就在这种鸡飞狗跳、笑料百出的氛围中结束了。效果嘛……不能说没有,但距离“素质提升”,显然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丫头,这……这能行吗?”张大娘看着一片狼藉的“教室”(食堂),忧心忡忡,“你看那帮小子学印刷,跟耍猴似的!”

“急不得,大娘。”我倒是看得开,“万事开头难。至少大家知道有这么回事了,知道哪些地方要注意了。春杏今天不是做得挺好?给那桌客人道歉,拿湿布,找我们,流程都对。”

我注意到,虽然很多人学得慢,闹了笑话,但眼神里没有抵触,反而带着点新奇和……不好意思。尤其是那些在实操中出了糗的年轻人,下课了还围着赵小树问东问西,想再试试。

“周先生,”我转向捻着胡子、还在为满地字块心疼的周书生,“光咱们自己讲还不够。得请外援!您跟孙先生说说,看能不能再请那位酒楼老师傅多来几趟?还有,您认识附近书院的老先生不?不用大学问家,就那种通晓本地风物、说话风趣的老先生,给咱们讲讲本地的历史传说、民俗风情?让大伙儿肚子里多点‘墨水’,跟客人聊天也有话题。”

“善!”周书生眼睛一亮,“此计甚好!寓教于乐,潜移默化!老夫明日便去联络!”

赵小树也缓过劲来了,一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字块,一边闷声说:“苏姑娘,我想……以后每天收工前,抽半个时辰,让那几个学徒单独练练……熟能生巧。”

“好主意!”我赞许地点头。

培训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调整了策略:减少大课,增加小班实操和分组练习;内容更细分,厨房的人重点学服务和新菜,负责展厅和客房的重点学礼仪和文化常识,作坊的人专注技能;定期搞点小考核,比如“模拟客人投诉处理”、“限时排版印刷一首诗”、“新菜品盲评打分”……做得好的,奖励点小东西,比如一块新头巾,一包糖炒栗子,或者优先学新技术的机会。

效果,在一点点显现。

春杏再上菜时,虽然还有点紧张,但步伐稳了,笑容自然了,端汤的手也稳了许多。有一次一个客人不小心碰掉了筷子,她立刻麻利地换上一双新的,还小声说了句“您慢用”,让那客人颇有些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

王婶子负责的客房,书生的书卷再也没被“好心”挪动过。她还学会在客人不在时,把散乱的书卷用一块干净的布盖上,既防尘又显得尊重。

最让我惊喜的是赵小树带的印刷学徒。那个毛手毛脚碰翻字盘的小子,叫二牛,被罚连续三天负责整理和清洗所有字块。结果这小子在整理过程中,竟然自己摸索出了点规律,把常用字按偏旁部首归类摆放,大大提高了排版找字的速度!赵小树发现后,又惊又喜,立刻把二牛的“笨办法”推广开来,效率提升了一大截!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新食堂的大窗户,洒在光洁的地面上。结束了又一堂服务礼仪小班课的春杏、王婶子她们,正帮着张大娘收拾桌椅。几人一边干活,一边小声交流着今天学到的要点,时不时还互相纠正一下动作。

“王婶,你刚才擦桌子,抹布该叠一下再擦,这样干净!”

“哎,对!你看我这记性!下次注意!”

“春杏,你给客人倒茶,壶嘴别冲着人,不吉利!要这样……”

“哦哦!知道了张婶!”

看着她们认真又带点笨拙的交流,看着二牛在印刷工坊里,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熟练地分拣着字块,看着周书生正兴致勃勃地跟一位村里老人请教本地“二月二龙抬头”的传说,准备编入他的“乡土教材”……

我靠在门框上,嘴角忍不住上扬。文化名人的墨宝是光鲜的“面子”,而这些村民一点一滴的进步和改变,才是支撑这片田园走得更高更远的、最朴实也最坚韧的“里子”。

培训的路还长,但种子己经播下,正在这片充满活力的泥土里,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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