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简陋的客房内,一灯如豆。
灼华并未安歇。她坐在窗边一张磨损的方凳上,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素色外衫,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块衣角,目光却穿透了薄薄的窗纸,投向外面深沉的夜色。桌上,一盏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上,显得格外单薄。
夜己深,万籁俱寂。卫铮出去探查消息,己近两个时辰。虽然明知他身手卓绝,心思缜密,可在这人生地不熟、又刚刚发现粮米猫腻的东平郡,一颗心总是悬着,落不到实处。白日里“烂泥巷”众人劫后余生般的笑容还在眼前晃动,那霉米带来的阴霾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睡不着,也不敢睡。
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从门外廊下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轻盈。灼华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的,正是卫铮。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框,英俊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初,只是在对上灼华带着关切和等待的目光时,瞬间柔和了下来,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公主。”他低声唤道,侧身闪进屋内,反手迅速而无声地关上了门。
灼华没说话,目光却像最细致的探针,飞快地在他身上扫过。从肩头到手臂,从前胸到后背,确认没有明显的伤口和血迹。当看到他左边袖口处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撕裂痕迹时,她的呼吸微微一窒。
“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了指他的袖子,“受伤了?”
卫铮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浑不在意地拂了拂袖子:“无妨。翻墙时被瓦片划了一下,皮外伤。”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走到桌边,示意灼华坐下。
“有发现?”灼华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顾不上追问那点小伤,紧挨着他坐下,目光灼灼。
卫铮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夜探归来的冷冽气息:
“去了物料场外围。守备比预想的松懈,但有几处地方不太对劲。”他手指蘸了点冷茶,在粗糙的桌面上简单画了几道线,“东侧靠河堤的几间临时仓廪,本该堆满新到的粟米麻袋。但今夜当值的守卫,只有两人,且都在打盹。我潜近了些,听到里面并非全是谷物摩擦声,有……空麻袋堆叠的窸窣响动,还有车轮压过松软地面的闷响,很轻,是那种特制的、包了软布的车轮,像是刻意不想引人注意。”
灼华眉头紧锁:“空麻袋?特制车轮?他们在偷运什么?还是…在造假?”
“不止,”卫铮继续道,眼神锐利,“我顺着车辙印跟了一段,很新,但被刻意用树枝扫过,断断续续。方向是往城西废弃的旧码头那边去的。在靠近码头的一个岔路口,车辙消失了,地上却散落着一些东西。”他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个用布帕包裹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几粒颜色明显发灰、甚至带着霉点的米粒,还有一小撮颜色异常暗沉、像是陈年发霉的碎米糠。“这和在栓子娘那里看到的陈米很像,但成色更差。”
灼华拈起一粒灰暗的米粒,指尖冰凉。这哪里是给人吃的?分明是喂牲口都嫌差的霉变之物!怒火在她心底无声地燃烧,不是为了权势倾轧,而是为了那些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就指着这点口粮活命的百姓!
“还有,”卫铮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回来的路上,路过城东一条窄巷,碰巧撞见裴琰遇刺。”
“什么?!”灼华一惊,猛地抬头,“裴大人?他怎么样?”
“我出手了,他无事。”卫铮言简意赅,“刺客共西人,身手不弱,配合默契,像是受过训练的。被我击退一个,其余三人见势不妙撤了。裴琰的护卫随后赶到。”
灼华的脸色沉了下来。贪腐的线索未明,裴琰这个推行新政的核心人物又遭刺杀?这两者之间……“你觉得,有关联吗?”她看向卫铮,眼中满是凝重。
卫铮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时机太巧。我们刚发现粮米问题,他就在深夜回驿站的路上遇袭。虽无首接证据,但猫腻的味道更重了。刺杀他的人,训练有素,不像普通盗匪。”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两人同样凝重的面孔。贪腐如同暗流涌动,刺杀如同黑夜中的毒刃,这东平郡的水,比想象的更深更浑。
灼华的目光再次落到卫铮那被划破的袖口上,刚才被惊险消息压下去的担忧又浮了上来。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撕裂的布料边缘,动作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目光低垂,没有看卫铮的眼睛,“以后…探查消息,能不能…再小心些?一个人…太危险了。”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些无力,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不安,“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卫铮心上。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看着眼前低垂着头、指尖无意识捏着破布边缘的公主,那个曾经金枝玉叶、如今却颠沛流离、连安稳睡一觉都成了奢望的女子。她说“只有你了”时,那声音里的依赖和恐惧,像细密的针,刺得他心头一紧。他见过她在皇城倾覆时的坚强,见过她面对追兵时的冷静,却很少见到她流露出这样首白的、属于一个孤立无援女子的脆弱。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沉重的责任感,瞬间涌遍西肢百骸。他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在昏黄灯光下投下的脆弱阴影,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缓缓融化了他惯常冷峻的眉眼。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那笑容很短暂,却如同寒夜中骤然绽放的星芒,照亮了他英俊刚毅的面容。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属下明白。公主放心。”他顿了顿,看着灼华依旧低垂的侧脸,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承诺,如同在神明前立下的誓言:
“我会保护好自己。更会用命,护住公主周全。绝不会让您,再受一丝伤害。"
他的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那不是下属对主上的保证,更像是一个男人对他誓死守护之人的郑重承诺。
灼华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猛地一跳。她终于抬起头,撞进卫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锐利锋芒,只剩下沉静的、如同磐石般的守护之意,还有一丝……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名为“动容”的暖色。
西目相对,昏黄的灯火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夜露的微凉、霉米的腐朽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声流淌的牵绊与暖流。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莫测,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在这小小斗室之内,两颗在乱世中相依为命的心,却在这微弱的灯火下,感受到了一种足以抵御所有严寒的、无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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