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马车卷起的烟尘早己散尽,但两家的情谊却在金陵与姑苏之间悄然生根。薛谦感念甄家书香门第的清誉,更因着寻回英莲的缘分,书信往来间,便多了几分通家之好的亲近。
薛蟠经此一事,在柳晏先生日复一日的“利害律条”轰炸和“因果报应”故事熏陶下,虽仍是那副坐不住、听不进圣贤书的榆木疙瘩样,但骨子里那点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戾气,确被磨去了不少棱角。
最显著的变化是,他知道了“怕”——怕律法,怕后果,更怕连累家人。
偶尔跟着父亲出门,见到不平事,比如小摊贩被地痞勒索,他虽不敢像以前那样撸袖子就上,但也会梗着脖子,在薛家护卫的簇拥下吼一嗓子:“光天化日的!还有王法吗!” 虽依旧莽撞,却总算有了点“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少年血性与底线担当。
薛府的书房,依旧是薛宝钗最常“玩耍”的地方。七岁的小女娃,身量抽高了些,穿着水绿色绣缠枝莲的春衫,愈发显得玉雪可爱。
她依旧抱着那个半旧的布娃娃,或者摆弄着几块光滑的雨花石,安静地蜷在窗边那张铺了厚厚绒垫的小杌子上。只是那看似懵懂的大眼睛,扫过书案上摊开的账册、信函、货单时,掠过的一丝了然精光,己非昔日可比。
这日,薛谦正对着几份新到的江南丝价行情单拧眉。一个相熟的苏州大绸商周老板,上月从薛家定了一批上好的湖绉,言明半月后提货付现银。
薛家为此垫付了大笔货款给上游供货商。眼看交货期将至,周家却突然派人送来一封措辞含糊的信,言及“近日周转稍滞,恳请宽限一月”,字里行间透着拖延之意。
“老爷,周家这……怕是不大妥当。”心腹管事老吴指着信,忧心忡忡,“咱们的银子可是实打实垫出去了。他这一拖,咱们的流水可就吃紧了。
况且,我打听到些风声,周家似乎在暗地里接触另一家供货商,价格压得极低……这分明是想晾着我们,等我们着急降价,或者……干脆另寻下家?”
薛谦的脸色沉了下来。商场如战场,这种临时变卦、坐地压价的手段他见多了。周家是老主顾,往年还算守信,这次突然如此,必有蹊跷。
若真如老吴所言,周家存心拖延甚至毁约,薛家这笔垫付的货款就悬了,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周转不灵,声誉受损是肯定的。
“爹,”薛蟠也被叫来“旁听”学习,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抠着书案边角的雕花,闻言抬起头,一脸不以为然。
“怕他作甚!他敢赖账?我让张勇带人去苏州,堵他铺子门口!看他还敢不敢拖!” 他如今知道“怕”字怎么写,但解决问题的方式,依旧带着薛家小霸王的简单粗暴。
“胡闹!”薛谦瞪了他一眼,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是生意往来,讲究个信义!动辄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薛蟠被训得缩了缩脖子,撇撇嘴,继续抠他的雕花。
书房里一时陷入沉闷。老吴还在低声分析着周家可能的资金链问题以及苏州那边传回来的其他零星消息。
薛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在权衡利弊,是强硬催款,还是忍气吞声再宽限些时日?催得太紧怕彻底撕破脸,宽限又怕夜长梦多。
就在这当口,窗边传来“哗啦、哗啦”清脆的算盘珠拨动声。
薛谦和老吴循声望去。只见薛宝钗不知何时放下了布娃娃,正把玩着薛谦给她当玩具的那把玉质小算盘。她的手指纤细,拨弄着那固定不动的算盘珠,发出单调的轻响。
小眉头微微蹙着,的嘴唇无意识地嘟着,像是在思考一个天大的难题,又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拨弄珠子的世界里。
“唉……”薛宝钗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带着稚气的叹息,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书房的沉闷,“……好笨……”
薛谦和老吴都是一愣。
薛宝钗抬起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父亲,带着点困惑和苦恼,小手指了指薛谦案头那封周家的信,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小算盘,自顾地“分析”道:
“爹爹周伯伯是不是像宝钗一样银子不够花了””
她顿了顿,小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他写信说‘周转’就是银子卡住了,转不动了对不对?”
“他肯定想买便宜的布”她的小手又指向老吴,“吴伯伯说他找别人买更便宜的布”
“可是……”薛宝钗歪着小脑袋,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咱们家的布己经做好啦!堆在仓库里像宝钗攒的糖,放久了就不香了呀!”
她的小手用力拨弄了一下算盘珠,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小脸上一派天真的笃定:“周伯伯肯定是想等布不香了,再便宜买,太坏了!”
“爹爹!我们不能让布继续存放。”她的小手攥成小拳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薛谦,带着孩童最朴素的“解决”方案,“我们也去找别人买!找那个肯现在就付银子买香香布布的伯伯!快点卖掉!换钱!”
书房里,一片死寂。
薛蟠听得云里雾里,嘀咕道:“宝钗你说什么呢?什么糖糖布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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