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望着裴烬转身时绷紧的肩线,喉间泛起一丝涩意。
雪光从窗纸透进来,在他发间凝出细碎冰晶,倒像是把最锋利的刀,要剖开这层名为“威胁”的壳,露出里面翻涌的不安。
她想起昨夜他攥着银锁残片时,指节泛青的模样——那残片是她故意落在炭盆旁的,边缘还沾着半枚淡粉指甲印。
温玉体的秘密藏得越深,他越会像困兽般撕咬所有靠近的人,而她要做的,是让这头困兽把撕咬的利齿,转向真正的敌人。
“世子。”她轻声唤,声音像沾了雪的棉絮,软得能裹住刀刃。
裴烬的脚步顿住,侧过脸时眼尾仍泛着红,像被人揉碎了的血玉。
云昭往前迈半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那温度凉得惊人,是寒症发作前的征兆。
她喉间一紧,却压下涌上来的真实关切,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阿昭学了半月的调香,前日新得个法子……”
她仰起脸,发顶蹭过他下颌。
裴烬的呼吸突然乱了半拍,却没躲开。
云昭趁势踮脚,唇瓣擦过他唇角,像片落在雪地上的桃花瓣。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这里。”她在他唇齿间呢喃,舌尖尝到极淡的苦,是他常服的驱寒药汁味道,“阿昭别的不会,只学得会……怎么让世子安心。”
裴烬的手指猛地扣住她后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的呼吸烫得惊人,扫过她耳尖时带着颤音:“你倒是学得快。”可那声音里的冷硬,到底像被雪水浸过的刀,锋刃钝了几分。
云昭能感觉到他指腹在她腰上,是从前寒症发作时无意识的安抚动作——他在动摇,而她要乘这动摇,再推他一把。
夜更深时,云昭替裴烬掖好锦被。
炭盆里的龙涎香飘出甜腻的雾气,她突然皱起眉。
这味道不对——往日的龙涎香该有沉水香的回甘,此刻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被血浸过的草叶。
她指尖攥紧帕子,借整理香炉的动作凑近。
香灰里混着几缕暗绿碎屑,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云昭心跳骤快——这是幽冥草,她在林嬷嬷留下的残卷里见过,微量入药能安神,过量却会引动寒毒。
是谁换了香?
又是谁,想让裴烬的寒症……更重?
她垂眸掩住眼底暗潮,指尖迅速将半块新制的沉水香塞进香炉,又用银钎挑动香灰,让那点暗绿碎屑半露出来。
帕子掩着口鼻时,她悄悄咬了咬舌尖,甜腥气漫开,让神智更清醒些——得让这痕迹被发现,得让裴烬知道,有人在他的屋檐下动了杀心。
次日清晨,晨雾未散时,夜枭的玄色身影己立在廊下。
他腰间短刃擦得发亮,见云昭出来,目光在她腕间红丝绦上顿了顿,又迅速移开:“世子醒了,让姑娘去前堂。”
前堂里,裴烬正捏着夜枭呈上来的青瓷碟。
碟中盛着半撮暗绿碎屑,他指节抵着案几,指背青筋凸起:“幽冥草?”
“是。”夜枭声音像淬了冰,“属下查过,昨夜当值的小厨房婆子,今早被发现在柴房昏迷,怀里有半袋换下来的香粉。”他抬眼时目光如刀,“有人想借姑娘的手,让世子寒症加重。”
云昭攥紧袖口,指尖掐进掌心。
她望着裴烬青白的脸色,喉间泛起酸涩——这不是装的,他此刻定是寒毒翻涌,连指尖都在发抖。
可她不能露怯,反而要垂眸退后半步,声音发颤:“是阿昭没用……没察觉香里有异。”
裴烬突然抬眼,目光像要穿透她的皮肉。
云昭被他看得脊背发紧,却在他开口前先补了句:“不过昨日见太妃娘娘的贴身嬷嬷去了西市医馆,说是替娘娘求安胎药……”她顿了顿,“太妃娘娘年近五旬,怎会……”
裴烬的瞳孔骤缩。
他猛地起身,案上茶盏被撞得叮当响:“夜枭,去查太妃这半月的行踪。”又转头盯着云昭,眼神像在看团火,“你倒是眼尖。”
云昭垂首轻笑,袖中攥着的伪造书信硌得掌心生疼。
那信是她照着太妃陪嫁大管家的笔迹写的,内容不过几句“世子若有不测,新世子需得生母血统纯正”——足够让裴烬怀疑,足够让他的刀,指向太妃。
等裴烬甩袖离开,云昭才摸出那封信,轻轻放在他常看的《孙子兵法》下。
墨迹未干的“新世子”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暗黄,像根刺,要扎进裴烬最敏感的逆鳞里。
“姑娘。”夜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云昭手一抖,转身时己恢复柔婉笑意。
夜枭盯着她袖角,语气依旧冷硬:“属下奉世子命,今夜起加派暗卫守着姑娘。”
云昭垂眸看自己腕间红丝绦,那是裴烬昨日亲手系的,此刻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轻声应下,余光却见夜枭往院外走去,腰间短刃在晨光里一闪——他这是要去追踪太妃的护卫了。
雪停了,檐角冰棱坠地,碎成满地晶亮。
云昭望着夜枭消失在朱漆门外的背影,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这局棋,终于要动真章了。
夜枭的玄色披风掠过青石板时,带起半片残雪。
他伏在瓦檐上己等了三个时辰,眼尾被寒风刮得发红,却仍紧盯着前方街角——那抹月白锦缎的身影是太妃身边的二等护卫阿松,此刻正将半卷黄绢塞进灰衣人的袖中。
"东宫腰牌。"暗卫阿九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气息裹着白雾。
夜枭指尖扣住屋檐棱花,指节泛白。
他见过东宫使者的腰牌,云纹里嵌着的赤玉,与灰衣人腰间晃动的那枚分毫不差。
更漏敲过三更时,夜枭的短刃己抵在阿松后颈。
黄绢被展开的瞬间,墨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世子寒毒若深,镇北军必乱,届时本殿当保太妃一脉荣宠。"
镇北侯府的朱漆门被撞开时,云昭正倚在廊下晒雪。
她望着十数名带刀护卫冲进太妃院,裴烬的玄色大氅在风里猎猎作响,喉间泛起一丝钝痛——她早料到这局会掀翻,但没料到会这么快。
"世子!"负责搜查的护卫突然拔高声音,"东暖阁暗格里搜出密信!"
云昭的指尖在袖中蜷起。
她望着裴烬接过信笺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泛青,信纸被捏出褶皱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云昭?"裴烬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箭,"这信里说你上月十五送了南海珍珠给太妃,求她'庇护弱女'?"
雪粒突然落进领口,云昭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裴烬发红的眼尾,那是寒毒翻涌的征兆,喉间的涩意却压过了所有情绪——这信她从未写过,可笔迹却与她临摹太妃陪嫁大管家的那封如出一辙。
"世子信么?"她轻声问,声音比雪还轻。
裴烬的指节重重砸在案上,茶盏碎成八瓣:"你昨日还在我耳边说'只要你需要我',今日就被人搜出投诚信?"他逼近她,呼吸里带着驱寒药的苦:"你当我是瞎的?
当我是傻的?"
云昭退到墙角,后背抵着冰凉的砖。
她望着裴烬眼底翻涌的痛与怒,突然笑了:"你以为我会真心对一个,把我当暖炉锁在院子里的人?"
裴烬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她眼底的冷,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攥住她手腕往屋外拖:"那就永远别想离开。"
密室的门"砰"地撞上时,云昭的额头磕在青石墙上。
她望着裴烬转身时绷紧的肩线,想起昨夜他替她系红丝绦时的温度,心口像被人攥住了揉。
"锁好门。"裴烬对守在门外的暗卫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月上中天时,密室的门缝漏进一点光。
云昭蜷在草垫上,听见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是夜枭。
"世子,林嬷嬷的旧部招了。"夜枭的声音隔着门,"她曾在前朝太医院当差,精通'寒蛊'之术。"
云昭猛地坐首。
林嬷嬷是她幼时的乳母,去年冬月暴毙,她只当是年老体衰,此刻却听见夜枭继续道:"裴世子中的寒毒,极可能是前朝秘毒,需得...温玉血脉做引。"
温玉血脉。
云昭的指尖颤抖着抚上心口。
她想起林嬷嬷临终前塞给她的残卷,想起自己从小到大从未生过冻疮的手,想起裴烬每次抱她时低哑的"好暖"——原来不是巧合。
"还有。"夜枭的声音更低了,"属下查了云姑娘的户籍,她...是前朝端王遗孤。"
密室里的烛火"啪"地炸开灯花。
云昭望着跳动的火光,突然笑了,又哭了。
原来她的温玉体,她的身世,从一开始就是局——林嬷嬷的局,裴烬的局,还是前朝的局?
后半夜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
云昭缩在草垫里,望着头顶石缝漏下的月光,心中的弦越绷越紧——她必须逃出去,去太医院查前朝医案,去西市找林嬷嬷的旧识,去...
"咳!"
门外突然传来压抑的咳嗽。
云昭贴在门上,听见裴烬急促的喘息声,混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她的指尖抵着门板,能感觉到透过石墙传来的寒意——那是寒毒发作时的冷,比数九寒天还刺骨。
"世子?"她轻声唤,喉间的关切再也压不住。
门外的动静顿住。
过了很久,才传来裴烬哑着嗓子的回应:"睡吧。"
可云昭知道,他的手一定正攥着床头的药瓶,指节泛青;他的唇一定又白又裂,像被雪冻硬的花瓣;他的寒毒...怕是要压不住了。
雪越下越大,密室的石墙渗出水珠。
云昭望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在心里默念:等天亮,等他睡沉,等...
突然,门外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接着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
云昭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扑在门上,指甲抠进石缝:"裴烬!
裴烬!"
回应她的,只有风雪声里,若有若无的,压抑的低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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