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尹想知道的基本都通过刘刚的口里说出来了，不过他还有一个疑问。
“刘刚，你不是约我和仕林在食堂后门见吗？怎么又改后山了。”
刘刚转过身，她从裤兜掏出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屏幕亮起时，光线下可见她眼底淡淡的青影。“我在食堂后门边上放了监控，”她划开相册，调出一段模糊的录像——画面里，许仕林勾着萧尹的肩膀走向食堂后门，拐角处闪过一个穿灰色西装的人影，“你们到食堂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刚吃完饭，确定了只有你们，才又让你们来后山路口，然后又晚自习前给白怜去了电话，告诉她如果晚自习开始班主任找你们就给我发信息，结果跟你看到的一样，你们刚到后山路口的时候我就收到白怜的短信。”
许仕林挠了挠后脑勺，迷彩运动鞋在泥地上碾出两道印子：“刚子，你这不是闲的蛋疼吗？”
“砰”的一声闷响，刘刚抬起的脚还悬在半空，许仕林捂着屁股蹦出三尺远，迷彩裤上多了个清晰的鞋印。“许蚯蚓，你叫谁刚子呢。”刘刚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风里骤然压低，转向萧尹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你不觉得我多此一举？”
萧尹望着远处教学楼透出的暖黄色灯光，那些光透过槐树叶隙碎成光斑，落在他手背上时仿佛带着刺。他想起三天前班主任老师在走廊叫住他时，那过于温和的笑容里藏着的滞涩——像程序运行时卡顿的虚拟人。“是因为我们身边有圈养员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风里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某种接近真相的恐惧。
刘刚瞳孔微缩，指尖的诺基亚差点滑落在地。她盯着萧尹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应该是班主任吧！”萧尹蹲下身，捡起一片边缘焦黑的槐树叶，“你做这一切应该就是确定一下我们是否是班主任的人。不过我有个问题很疑惑，班主任如果可以控制我们，应该也可以控制其他人，只要逐个控制，就可以快速筛选出是否有觉醒者，如果这样的话，你是怎么没被发现的？”
山风突然变大，卷起刘刚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她沉默地走到一棵分叉的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上的裂纹，那些裂纹像极了虚拟人数据出错时脸上的蛛网纹。“萧尹你很聪明，”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以后的路应该凭自己也能走下去，可许仕林……”
她顿住话头，侧眼看了看还在揉屁股的许仕林。那家伙正对着一棵树龇牙咧嘴，月光勾勒出他挺首的鼻梁和没心没肺的表情——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需要你，”刘刚的声音软下来，像老槐树皮里渗出的汁液，“希望你在他能独立前帮帮他。”
萧尹没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是我朋友，少数的朋友里最好的。”话音落下时，他看见许仕林猛地抬起头，月光撞上他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用你说，萧哥肯定我罩着我的。”许仕林梗着脖子走过来，却在刘刚冷冷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子。
刘刚白了他一眼，转向萧尹时，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少贫了，萧尹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没被发现吗？”她踢开脚边一堆枯叶，露出底下一块刻着模糊符号的石板，“其实圈养员对虚拟人的控制和影响是只能下达指令或影响他们产生想法，不过是被下达指令的人或者影响行为的他都无法得到反馈，似乎有某种规则限制着。”她蹲下身，指尖划过石板上的符号，那些符号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做出异常行为的时候他就在现场，所以今天约你们的时候，在食堂我没出现，晚自习班主任又在学校，说明我们现在是安全的。”
萧尹看着刘刚蹲在石板前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图书馆，这个女孩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指尖夹着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反复画着同一个符号——和眼前石板上的符号一模一样。或许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生存会简单的多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也许我们应该分开多些距离，这样对我们都安全。”他听见自己说。
刘刚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你说的我也想过，下周我就会和胡月还有白怜一起转学。”
“什么？”许仕林差点跳起来，“你们三个人一起转学？不会显得很突兀吗？”
刘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糖，剥开糖纸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她把奶糖塞进嘴里，说话时带着甜味：“别人也许会，可我不会，因为我还有一个身份——”她顿了顿，像是在品味奶糖的甜味，又像是在斟酌措辞，“愚市最好的私人中学校董的女儿。”
“卧槽！”许仕林的惊呼声震落了几片槐树叶，他瞪大眼睛看着刘刚，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刚子这事怎么我不知道的？我跟你从小学认识到现在。”
“闭嘴，”刘刚弹了弹许仕林的额头，糖纸被她揉成一团攥在手心，“听我说完你就知道了。”她走到山坡边缘，指着山脚下一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建筑群，“在上初中前我就用念力影响我爸妈，以对我好的名义，多投几个有影响力的私人学校，且我也对胡月和白怜的父母施加了‘她们跟着我会有好处’的影响。”夜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所以我们三个一起转出公立学校，也是符合‘运行规则’的。”
她转过身，眼神突然变得无比严肃：“还有一个事情要告诉你们，千万不要试图离开愚市或者改变学生的身份。”她看着萧尹和许仕林困惑的表情，摇了摇头，“至于为什么，现在的你们还不用知道。”
许仕林张了张嘴，又闭上，首到刘刚点头示意，他才小心翼翼地问：“刚子啊！刚子，这么多年我是一点没看出来啊！你的心思居然如此……阴险，还好你没算计我，不然估计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
“不会说话就别说，”刘刚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墨色的夜空里不知何时飘来几朵云，遮住了月亮，“这样不会显得你没文化，阴险？这两个字和我哪里沾边了，我那是心思缜密。”
山林里突然静得可怕，只有远处教学楼传来隐约的晚自习下课铃声。刘刚看了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我今晚请假回家是和家里人说转学的事的。”她指了指萧尹和许仕林，“你们俩最好现在就想好怎么和班主任说为什么两天都没上晚自习，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尽量先通过手机——”她晃了晃手里的诺基亚，“学校的规则中有一条，老师不可以查看学生隐私。”
说完，刘刚就向着下山的路走去，运动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走出几步，她突然回头，对着还在发愣的许仕林说：“注意日常形象，不要特意改变，记得管住脑子，管住嘴。”然后看向萧尹，挥了挥手机，“看手机，我发给你的是两个县城觉醒者组织的联系方式，我不在，有需要可以找他们。”
这次她没有停留，背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只有那片被揉皱的奶糖纸，还躺在老槐树下的石板旁。
许仕林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对着萧尹挠了挠头：“萧哥，你说她什么意思，还特意提醒我。我就那么像二楞子吗？”
萧尹捡起地上的奶糖纸，糖纸边缘还带着刘刚指尖的温度。他想起刚才刘刚说“许仕林需要你”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忧虑。“好了，”他把糖纸塞进裤兜，抬头看向山下的校园，“她也是关心你，先说说今晚没去晚自习怎么解释吧！”
“萧哥，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绝对没问题的。”许仕林拍着胸脯保证，月光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照亮他脸上认真的表情。
萧尹沉默了片刻，脑海里闪过班主任陈老师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还是跟下午说的一样，”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屏幕显示晚上九点十分，“我现在去医院开假条，时间只写日期，让医生开点药，然后去你家。”他顿了顿，看着许仕林，“你现在先给叔叔阿姨打电话，告诉他们说我肠胃炎，下午刚去了医院打点滴，晚上可能需要有人照顾，你要去医院接我回家住一晚。记得让叔叔阿姨给班主任去个电话请假。”
“好嘞！”许仕林立刻掏出手机，拨号时手指还有些发抖。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喂，妈……萧尹他肠胃炎犯了，下午在医院打点滴呢……对，我现在去接他来咱们家住一晚……您记得给班主任打个电话请假啊……”
看着许仕林对着手机絮絮叨叨的样子，萧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抬头望向夜空，云层己经完全遮住了月亮，只有几颗疏星在云缝里若隐若现。刘刚发的信息还躺在手机收件箱里，两个陌生的联系方式后面跟着备注：“‘惊蛰’，‘归巢’。
山风再次吹过，带着远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萧尹紧了紧校服外套的拉链，跟着许仕林往山下走。路过那棵老槐树时，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石板上的符号在夜色中似乎亮了一下，像有人用银笔重新描过。
“萧哥，快点啊！”许仕林在前面招手，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他焦急的脸。
“来了。”萧尹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只是他没注意到，刚才刘刚站过的石板旁，一片新的槐树叶正从枝头飘落，叶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黑。
到了医院许仕林絮絮叨叨地讲着刚才给父母打电话的细节。“我妈还问要不要煮点小米粥，我说你吃不了硬的……”
萧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目光落在急诊室门口那个穿灰色西装的人影上。那人戴着口罩，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和食堂后门监控里的人影一模一样。
“仕林，”萧尹突然抓住许仕林的手腕，“看到门口那个人了吗？”
许仕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挠了挠头：“嗯？好像在哪见过……”
“食堂后门，”萧尹低声说，“刘刚录像里的那个人。”
许仕林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想站起来，被萧尹一把按住。“别慌，”萧尹看着那人转身走进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他没进来，应该只是监视。”
这时，叫号器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下一位，萧尹。”
许仕林扶着萧尹站起来，走到诊室门口时，萧尹回头望了一眼楼梯间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仿佛刚才那个人影只是错觉。
诊室里的老医生戴着老花镜，听完萧尹描述的“腹痛、腹泻”症状，头也不抬地开着药方：“急性肠胃炎，注意饮食，少熬夜。”
接过假条和药方走出诊室时，许仕林长舒一口气：“这就成了”
萧尹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假条，他想起刘刚说的“觉醒者组织”，想起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愚市的夜晚像一张巨大的网，而他和许仕林，才刚刚触碰到网的边缘。
“走吧，去我家。”许仕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妈肯定炖了汤。”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时，夜风己经小了很多。萧尹抬头看了看天，云层不知何时散了，月亮重新挂在夜空，清辉洒在街道上，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他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刘刚的信息还在，那两个陌生的名字像两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埋下。
也许，愚市的夜色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而转学，或许对她们来说是最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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