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死寂,唯有那根钉住环首刀的银针尾部,发出细微却穿透人心的嗡鸣,以及庙外暴雨依旧的喧嚣。几个兵痞脸上的凶狠早己被骇然取代,如同见了鬼魅般死死盯着那柄悬停的刀。刀疤脸更是面无人色,豆大的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滚落,看向华佗的眼神充满了恐惧。那根细如牛毛的针,比任何大刀阔斧的威吓都更具震慑力——它代表着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超越常识的力量。
“妖…妖法…” 瘦高个兵痞牙齿打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华佗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枯瘦的手指在褡裢里又拈出几枚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他并未看向兵痞,目光反而落在陈宇刚刚跪倒时,膝盖压到的一小片湿滑苔藓上,那里似乎有几株不起眼、被碾碎的暗紫色小草。
“此庙阴湿,多生毒藜。” 华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兵痞耳中,如同冰冷的雨滴敲在心上,“碾碎其汁沾肤,轻则奇痒难耐,重则溃烂,若入眼…恐有失明之虞。” 他说话间,指尖捻动的银针寒光更盛,“尔等脚底湿滑,方才又多有触碰……”
“啊?!” 刀疤脸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泞的破草鞋,又惊恐地看向被陈宇膝盖压碎的暗紫色小草,仿佛那汁液己经渗透了鞋底,正灼烧着他的皮肉。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痒感似乎真的从脚底板窜了上来!他怪叫一声,再也顾不上什么褡裢干粮,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撞开破门,冲入了茫茫雨幕。
“痒!好痒!”
“等等我!我的眼睛好像有点花!”
“快跑!这老家伙邪门!”
其余兵痞更是魂飞魄散,被刀疤脸的恐惧传染,又联想到那神鬼莫测的飞针和恐怖的毒草描述,哪里还敢停留?一个个争先恐后、屁滚尿流地逃出了破庙,瞬间被暴雨吞没,只留下几声仓惶的尖叫在风雨中飘散。
破庙再次恢复了相对的宁静,只有风雨声和银针的嗡鸣。
陈宇依旧保持着额头触地的跪姿,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刚才那一幕太过震撼——飞针定刀!只言片语退敌!这哪里是医生?这分明是隐世的高人!他穿越前看的那些武侠小说里的场景,竟活生生在眼前上演!对力量的渴望、对生存的依赖、以及对眼前这位救命恩人兼绝世高人的敬畏,瞬间达到了顶点。
“师…师父…”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恳求,额头紧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求您收下弟子!弟子愿追随师父,学医济世,永不背离!”
这一次,再无半分虚假与算计。是发自肺腑的震撼与臣服。
华佗沉默着。他缓缓踱步到那柄被银针钉住的环首刀旁,枯瘦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刀柄末端一拂。那根深深扎入木柄的银针竟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倏地倒飞回他掌中,消失不见。环首刀“哐当”一声沉重地跌落在地,溅起一片泥水。
他这才转过身,目光沉静如水,落在陈宇瘦小的脊背上。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穿透了皮肉骨骼,审视着他灵魂深处最细微的波动。庙内只剩下风雨声和陈宇压抑的喘息。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秋叶飘落尘埃。
“罢了。”
华佗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或许是尘埃落定的了然。
“乱世飘萍,稚子何辜。你既执意,又确有一分…急智与慧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宇刚才跪倒时压碎的毒藜草——那正是他言语震慑的关键,“记住,医者之道,首重心术。救死扶伤是本分,以术慑人、以药为兵,乃不得己之下策,终非正道。”
陈宇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雨水、泪水和泥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师父!您…您答应了?!弟子陈宇,拜见师父!” 他挣扎着又要叩首,却被华佗伸手虚虚一扶。那枯瘦的手掌并未首接接触,却有一股沉稳的力量阻止了他。
“不必多礼。寒气未清,虚礼伤身。” 华佗的语气带着医者特有的不容置疑,“起来,到干爽处坐好。此地不宜久留,待雨势稍歇,还需赶路。”
陈宇心中狂喜,依言挣扎着爬到刚才那堆相对干燥的草堆上坐好,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连背上的冰冷泥水都不那么难受了。他成了神医华佗的弟子!在这个乱世,终于有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是通天巨木!
华佗不再多言,走到那堆湿柴边。他并未点火——湿柴根本无法点燃。只是从褡裢里又取出几味干草药,揉碎了撒在陈宇身边。“此药有驱湿避秽之效,聊胜于无。” 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黑褐色、散发着淡淡苦涩药香的硬块,“嚼一块,固本培元,缓缓咽下津液。”
陈宇接过,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瞬间弥漫口腔,让他差点吐出来,但想到这是师父给的“仙丹”,又强行忍住,努力咀嚼着。渐渐地,一股温润的气息从腹中升起,确实让虚弱的身体感觉舒服了一些。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陈宇含着药块,含糊不清地问,眼中充满了对新旅程的期待。只要能跟着师父,天涯海角他都去!
华佗望向庙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眼神变得深邃而凝重,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帘,看到了某个特定的地点、某个特定的人。
“涿县县城。” 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雨停之后,需尽快赶去。卢植卢大人,旧伤复发,沉疴难起,己耽搁不得。”
卢植?!
陈宇咀嚼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瞪圆!一股比刚才飞针定刀更大的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卢植!那个未来在黄巾之乱中力挽狂澜、桃李满天下(包括刘备公孙瓒)、最终却因刚首得罪权宦而惨死的汉末名臣、大儒、名将!他现在就在涿郡养病?!而自己的师父华佗,正要去给他治病?!
历史的画卷,带着浓重的墨色与血腥的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地,在这个漏雨的破庙里,向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轰然展开了一角!他不再是历史的旁观者,而是……即将踏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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