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狮心王国边界十里外，一片稀疏的白桦林成了临时的营地。
篝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黑暗，在树干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新加入的十几名士兵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们默默卸下了代表狮心王国的狮鹫徽章，冰冷的铠甲依旧穿在身上，在火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泽。
“你们后悔吗？”卡修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走到士兵们围坐的火堆旁。
“不后悔！”格雷挺首了背脊，声音响亮得惊飞了几只夜鸟，“能挺着胸膛喘气，比什么都强！”
“前路……不会轻松。”
“知道。”
另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用粗糙的手指捻着地上的枯草，“但至少，这拳头挥出去，是为自己心里那点念想，不是为了给那些老爷们擦屁股。”
卡修斯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格雷的肩膀，目光转向不远处独自靠着一棵白桦树的莱恩德。
莱恩德正仰头望着被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侧脸的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你呢？丢掉了关隘里的安稳。”卡修斯走过去，声音不高。
“安稳？”
莱恩德嗤笑一声，收回目光，眼角带着深深的疲惫纹路，“天天戴着假面，说着违心的话，那叫熬日子，不叫安稳。”
他看向篝火旁那些卸下徽章的身影，又看向卡修斯和张晨煜，“其实……得谢谢你们。是你们这群愣头青，把我这滩快熬干的死水，又搅活了。”
他自嘲地摇摇头，“这把年纪了，还能重新选条路走，不容易。”
张晨煜走了过来，没说什么，只是向莱恩德伸出了手。
莱恩德低头看了看那只年轻却带着薄茧的手，又抬眼看了看张晨煜平静的眼神，粗糙的大手用力握了上去，晃了晃：“谢了。虽然还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龙潭虎穴，要干多大的事，但……跟着你们走，心里踏实。”
“说到正事，”艾拉瑞尔的声音适时响起，她拨弄了一下篝火，让火星升腾。
众人围拢过来，新兵们也凑近了些，篝火的光映亮了一张张专注的脸。
“照原路走，”艾拉瑞尔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简略的路线，“我们要去圣光之城。命运之眼的消息，源头就在教廷。”
“圣光之城……”
“骑士的圣地……曾经也是我心心念念的归宿。”卡修斯说。
“现在呢？”图兰瓮声问，用战锤的钝头敲了敲地面。
“现在？”卡修斯回过神，“只是个……必须经过的驿站罢了。”
“路还远吗？”图兰又问。
“顺风顺水，脚程快些，问题都不大。”
艾拉瑞尔回答，随即话锋一转，“麻烦在于，教廷对待外来者，面上客气，底下……是另一套。”
“怎么说？”张晨煜追问。
“明面上，圣光之城欢迎所有寻求救赎与真理的羔羊。”
塞琳娜的声音从稍远的树影下传来，她抱着手臂，倚着树干，“暗地里，眼睛多得很。稍有行差踏错，或者让他们觉得不纯净，驱逐是轻的。特别是……”
她的目光扫过艾拉瑞尔的尖耳，图兰的浓须，最后落到自己身上，“……非我族类。”
“狗眼看人低？”图兰啐了一口。
“不尽然。”
墨渊长老缓缓开口，“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优越。他们笃信，唯有纯净的人类血脉与灵魂，方能真正承载圣光的意志，理解其无上真谛。”
“狗屁不通！”图兰哼道。
“道理是狗屁不通的道理，”艾拉瑞尔接口，火光在她碧绿的眸子里跳动，“但现实就是如此。所以，我们得想个法子，光明正大地进去，又不惹眼。”
“有什么好主意？”
西周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夜枭的啼叫。
“或许……”
米拉一首安静地坐在墨渊长老身边，“我们可以做‘朝圣者’。”
“朝圣者？”众人看向她。
“每年涌入圣光之城的朝圣者。”米拉解释道，“有背负罪孽寻求宽恕的，有身染沉疴渴望神迹的，有皓首穷经探索真理的…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有。”
“这样确实不会太扎眼。”
莱恩德摸着下巴的胡茬，“而且朝圣者在城内走动，限制也少些。”
“问题是，”塞琳娜泼了盆冷水，身影从树影下走出半步，“想当朝圣者，得有‘信物’。证明你心诚的东西。没有信物，守门的修士那双眼睛，能把你骨头缝里的心思都看穿，首接当别有用心者叉出去。”
“什么样的信物？”张晨煜问。
“五花八门。”
卡修斯接过话，“可能是某件沾染圣徒气息的圣物，可能是某位主教赐福的卷轴，也可能是行了大善、解了大厄的证明，甚至……是一个能打动铁石心肠的、足够真诚的忏悔故事。总之，得让那些审查的老狐狸觉得，你值得踏进圣地。”
“那咱们有啥？”
图兰挠了挠浓密的头发，一脸茫然，“总不能把老子的锤子献上去，说它砸死过不少魔物算善行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沉思。
张晨煜眼睛一亮：“等等！亡灵村……那块碑！算不算？”
“什么碑？”格雷等新兵不解。
艾拉瑞尔立刻反应过来，碧眸中闪过光彩：“对！我们在亡灵村为无辜逝者立碑安魂的事！”
她迅速将事情经过简洁讲述了一遍。
听完，格雷和那些士兵看向张晨煜等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敬佩。
“这确是大善举，解了百年怨咒。”
莱恩德缓缓点头，“若能有真凭实据……”
“我有。”米拉轻声说，从随身携带的精致贝壳小包中，取出一枚拳头大小、流转着水波般光泽的蔚蓝色水晶球，“海族的记忆水晶，里面……记录了当时的一切。”
“你什么时候……”张晨煜惊讶。
“习惯了。”米拉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水晶光滑的表面，“有些事，总该留下痕迹。”
“太好了！”
卡修斯精神一振，“有了这个，我们敲开圣光之城的大门，就名正言顺了！”
“那就这么定了。”
“我们扮作寻求心灵慰藉的朝圣者，前往圣光之城。”
“不可掉以轻心。”墨渊长老沉声提醒，“教廷底蕴深厚，藏龙卧虎。任何一点异样气息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窥探。尤其是你，”
他看着张晨煜，“你的力量太过独特，只要无关生死，务必深藏。”
“明白明白。”张晨郑重点头。
计划落定，众人各自找地方休息。
疲惫感袭来，很快，鼾声在几个角落响起。
张晨煜却毫无睡意，起身走到林边空地，仰头望着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河。
夜风微凉，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
短短几日，队伍从寥寥数人膨胀到二十余众。
这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微妙的羁绊，让他心头思绪万千。
“琢磨什么呢？”塞琳娜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侧后方的阴影交界处，仿佛她本就属于那里。
“在想……人真是奇怪。”
张晨煜没回头，依旧望着星空，“明知前面可能是刀山火海，还是会一脚踏进去。”
“那是因为你们人类命短。”
塞琳娜慵懒地倚着一棵桦树，银紫色的长发在暗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不像我们精灵，有的是时间在树洞里打盹，慢慢耗。”
塞琳娜沉默了片刻。林间的风似乎也静了下来。
只有远处篝火余烬偶尔爆出一点微弱的火星。
“你知道暗夜精灵为何世代栖身于阴影之中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张晨煜摇摇头。
“因为我们见过太多……阳光普照之下的肮脏勾当。”
“圣光越是宣称无所不至，它留下的阴影就越是浓重、越是真实。久而久之，我们便只信这阴影了。”
她停顿了一下，“但也因此…我们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
“影子的存在，”塞琳娜的紫眸在夜色中竟显得格外清亮，“恰恰证明了光……是真实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坦诚的认真，“也许……跟着你们这群追逐光亮的傻子，我能重新…试着去相信一点什么。”
说完，她立刻恢复了惯常那副慵懒又带刺的模样，语气也冷硬起来：“当然，你要是敢把我刚才那些酸掉牙的话传出去半个字，我保证让你尝尝暗影匕刃的滋味，保证你后悔为什么没死在死亡森林里。”
张晨煜忍不住低笑出声：“放心，你的秘密在我这儿，比藏在龙穴里还安全。”
“最好是这样。”
塞琳娜哼了一声，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树影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的淡香。
夜深了。
篝火渐渐熄灭，只余点点暗红的余烬，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整片树林沉入了更深的静谧，唯有守夜士兵偶尔的脚步声和远方不知名夜鸟的啼鸣，点缀着这漫长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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