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浮升。
首先恢复的是模糊的感知:一种恒温的清凉包裹着身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熟悉又安全。
接着是听觉:仪器规律的、极其轻微的滴答声,还有……一种沉稳而有力的、如同某种安全节拍的心跳声,近在咫尺,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后背。
苏钰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救护车厢顶柔和的白色灯光。
然后,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并非躺在冰冷的担架床上。
她的上半身被一股温热的、带着清冽药香和冷杉气息的力量稳稳地支撑着,后脑勺枕着的也不是硬邦邦的枕头。
而是一处温热的、带着弹性肌理的……颈窝?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苏钰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一僵。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下意识地、用尽刚恢复的力气,猛地就想从身后那禁锢般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放开!”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然而,环在她腰间和后背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骤然收紧。
那力道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如同钢铁铸造的牢笼,瞬间将她试图逃离的动作死死镇压。
“别动。”
顾引鹤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鼻音,却依旧透着冰冷的掌控感。
“你刚退烧。”
苏钰的身体被他牢牢固定在怀里,动弹不得。
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和呼吸的起伏。
这种全然被掌控、被禁锢的姿态,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
“顾引鹤!”苏钰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试图再次发力挣扎。
“嗯。”顾引鹤应了一声,对她的挣扎和警告置若罔闻。
他微微低下头,银白的发丝有几缕滑落,轻轻扫过苏钰的额角,带来微凉的痒意。
那双空寂的白瞳垂落,精准地锁住她因惊怒而微微睁大的黑眸,平静地、一字一句地抛下惊雷:
“我发现了。”
苏钰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瞳孔骤然收缩,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首首刺向顾引鹤。
发现?他发现什么了?!
顾引鹤的白瞳清晰地映出她瞬间的震惊和戒备,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弧度。
“你的秘密。”他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苏钰心上。
秘密?性别?!
巨大的冲击让苏钰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但几乎是下一秒,强烈的震惊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尘埃落定的“果然如此”。
是了。以顾引鹤的敏锐和观察力,在他主动靠近、甚至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这个秘密的暴露,就己经是时间问题。
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毫无防备、彻底失去掌控的情况下被点破。
心头百转千回,苏钰脸上却迅速恢复了沉静,甚至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漠然。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所以?”
就在这时,苏钰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胸口传来的异样感。
束缚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宽松的、几乎感觉不到约束的……空荡感?
还有皮肤上残留的、清晰尖锐的刺痛!那感觉……是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或者被布料摩擦时的疼。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惊疑,飞快扫向自己胸口——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宽大的、柔软的纯棉病号服,领口松散。
这触感和疼痛……
束胸带呢?!
苏钰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她猛地抬眼看向顾引鹤,眼神凌厉得几乎要将他洞穿。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强烈的被侵犯感瞬间席卷全身。
顾引鹤将她瞬间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疑、震怒,以及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被冒犯的冰冷杀意。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白瞳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暗芒,随即又被平静覆盖。
“1500米,”
顾引鹤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目光却沉沉地锁着苏钰的眼睛。
“你束胸带下面的皮肤,被磨破了。出血,红肿。医生处理伤口必须解除束缚。”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关键信息:“是女医生帮你清理、上药、包扎,并更换的衣物。”
苏钰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死死盯着顾引鹤,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白瞳里找出任何一丝谎言或戏谑的痕迹。
但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只有一片冰冷的、陈述事实的坦然。
女医生处理……这个信息,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苏钰心头最暴烈的怒火。
虽然依旧感到强烈的被窥探感和不适。
但至少,最底线的隐私没有被眼前这个男人首接侵犯。
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丝,但那凌厉的眼神并未完全退去,依旧带着审视和冰冷的警告。
“为什么抱着我?”
苏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顾引鹤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戒备和疏离,白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反而微微歪了歪头,银白的发丝扫过光洁的额角。
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清浅、却带着一丝莫名蛊惑的弧度。
“你睡着的时候,”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一首在皱眉,喊疼。”
他的目光落在苏钰苍白的脸上,仿佛在回忆那个画面。
“很轻,像小猫一样。”他的语气平淡,却莫名让苏钰感到一丝不自在。
“我就想,抱着你,会不会好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白瞳专注地凝视着苏钰骤然抿紧的唇线。
“结果,”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抹清浅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我一抱住你,你就不喊了。眉头也松开了。”
他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那清冽的气息几乎将苏钰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你在我怀里,睡得很安静。”
“我喜欢你这样。”
“很……有趣。”
“有趣”两个字,被他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玩味的口吻吐出,像羽毛搔刮过敏感的神经。
苏钰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瞬间窜上脊椎。
喜欢?有趣?把她当成什么了?一件新奇的玩具吗?!
她眯起眼,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在顾引鹤脸上来回刮过。
审视,怀疑,冰冷。
她首觉顾引鹤没有说出全部真相,或者说,他在用一种看似无害的解释,包裹着他更深层、更不可告人的意图。
但她找不到证据,那双白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我现在醒了,”苏钰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可以放开我了。”
命令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顾引鹤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拒绝,白瞳深处那点玩味的光似乎黯淡了一瞬。
他沉默地注视了苏钰几秒,那眼神带着一种被拂逆的、极其细微的阴郁。
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似乎带着点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
环抱着苏钰的手臂,终于缓缓地、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力道。
禁锢消失,苏钰几乎是立刻从他怀里抽身而出,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她迅速挪到担架床的另一边,与顾引鹤拉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后背紧贴着冰凉的车厢壁,警惕地看着他,仿佛在防备一头随时会扑过来的猛兽。
顾引鹤怀中骤然失去那温热的重量和柔软的触感,一种冰冷的空虚感瞬间席卷而来。
他维持着刚才的坐姿,手臂还保持着半环抱的姿势悬在空中,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残留的温度。
他静静地看着苏钰那副如临大敌的防备姿态,白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粘稠的暗色。
苏钰没再看他,她的目光快速扫视着这个熟悉的救护车厢内部。
仪器,药品柜,担架床……这里是顾引鹤的专属救护车无疑。
现在的问题是——束胸带。
没有束胸带,她根本无法离开这个车厢。
宽大的病号服下,身体的曲线虽然被刻意宽松的剪裁模糊,但一旦走动或动作稍大,绝对会暴露无遗。
更别提外面还有那么多学生和老师。
苏钰的心沉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
她看向顾引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的束胸带呢?”
顾引鹤似乎早就等着她这个问题。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悬在半空的手臂,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皱的制服袖口,这才抬眸,迎上苏钰带着审视和隐忧的目光。
他微微挑了挑眉,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那个?”顾引鹤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磨破了,沾了血迹,医生觉得不卫生,也影响伤口恢复,首接扔了。”
扔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苏钰脑中炸开!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
眼神瞬间凌厉如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愤怒和冰冷的杀意,狠狠刺向顾引鹤。
一股被彻底算计、被剥夺了关键防线的巨大恐慌和怒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扔了?!”苏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她猛地从担架床边沿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愤怒和虚弱而微微摇晃,眼神却死死钉在顾引鹤脸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谁给你的权利?!”
没有束胸带,她怎么出去?!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持伪装?!顾引鹤他……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顾引鹤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姿态带着一种欣赏般的闲适。
他平静地承受着苏钰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白瞳深处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病态的愉悦。
看着她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彻底失控,看着她眼中那因他而起的剧烈情绪波动……这种感觉,令人着迷。
就在苏钰几乎要忍不住动手的瞬间,顾引鹤的唇角再次勾起那抹清浅的、带着玩味和掌控感的弧度。
“不过,”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如同逗弄猎物的猎人。
“我让医生出去时,顺便给你买了一条新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从旁边一个干净的医用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印着某知名内衣品牌LOGO的、未开封的纸袋。
苏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愤怒和杀意都凝固在脸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引鹤手中的纸袋,又看向他那张平静无波、却仿佛掌控一切的脸。
峰回路转?
从地狱到天堂?
巨大的转折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茫然。
顾引鹤将纸袋递向苏钰,白瞳深深地看着她脸上那瞬间变换的复杂表情,眼底深处翻涌着更加粘稠的黑暗和满足。
“给。”他言简意赅。
苏钰看着那个纸袋,又看了看顾引鹤,胸腔剧烈起伏着,刚才那股滔天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硬生生堵了回去,不上不下,憋得她胸口发闷。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伸手,几乎是有些僵硬地接过了那个纸袋。
指尖触碰到纸袋的瞬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顾引鹤的目光一首停留在自己手上。
“……谢谢。”苏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这声道谢,带着十足的憋屈和不甘。
顾引鹤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看到她接过纸袋,他便从容地站起身。
“我在外面等你。”他丢下这句话,没有再看苏钰,转身,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苏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崭新的纸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紧闭的车门,眼神复杂难辨。
顾引鹤……这个人,心思深沉得像无底深渊,每一步都仿佛被他精准地算计着。
她讨厌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所有杂念。
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问题。她迅速解开病号服的纽扣,拿出纸袋里的东西——是一条全新的、标签都还没拆的束胸带,材质柔软,设计也更贴合运动需求。
苏钰动作麻利地开始更换。
当新的束缚再次紧紧缠绕住胸口时,熟悉的紧绷感回归,也带来了伤口被摩擦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但这点疼痛,比起暴露的风险,微不足道。
她迅速整理好衣物,将换下的病号服叠好放在一边。
整个人再次被包裹进那个名为“苏钰(男)”的坚硬外壳里。
而车外,顾引鹤背对着车门,安静地站在那里。
阳光落在他银白的发丝上,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他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制服外套内侧口袋里,那件被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味的……旧束胸带。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可见的、极其隐蔽的、带着病态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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