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设定好的程序，冰冷地滚动。
苏钰依旧是那个帽檐低压、独来独往的苏钰，只是校服下的脊背绷得更紧，脸色也比平时更苍白几分。
生理期的钝痛像背景噪音，被她强行压制在冷静的表象之下。
唇色淡得像褪色的花瓣，只有那双眼睛，沉静锐利依旧，像蒙着霜的刀锋。
顾引鹤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依旧沉默，像客厅里一道安静的影子。
清晨，苏钰推开房门时，他往往己经坐在窗边，银白的发丝被晨光镀上一层冷边，白瞳平静地望着窗外流动的云。
苏钰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走进盥洗室，反锁上门。
门内是短暂的寂静，只有细微的水流声。
顾引鹤的目光，无声地滑过那扇紧闭的门，落在客厅角落的饮水机上。
那台不锈钢外壳的机器，静静矗立，三个出水口指示灯亮着：代表热水的红灯，代表常温水的蓝灯，以及代表温水的橙灯。
他的视线在橙色指示灯上停留了一瞬。
苏钰这几天接水，似乎总是按的这个温水的龙头。
他站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走到饮水机旁。
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出，没有去按任何出水按钮，而是落在了饮水机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温度调节旋钮上。
这个旋钮设置，通常用来微调温水出口的实际温度，比如默认45°C，可上下调节几度。
顾引鹤的手指在旋钮上极其轻微地、顺时针转动了一格。
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像什么都没发生，重新坐回窗边的位置。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刚才那个微小的动作只是他的错觉。
苏钰从卫生间出来，帽檐压得更低，额发有些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
她习惯性地走向饮水机，想接杯水。指尖习惯性地按向橙色指示灯的温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注入杯中。
她端起杯子，正准备喝——
嗯？
水温……似乎比平时高了一点点？
不是烫，而是更接近体表舒适温度的那种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熨帖感，首接透过杯壁传到她冰凉的指尖。
她动作顿了一下。
是错觉？还是……饮水机自己出问题了？
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在她平静的心湖里荡开。
疑惑，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
他依旧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仿佛对身后饮水机的微小变化毫无知觉。
苏钰抿了一口水。
确实更暖了。
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那份恰到好处的暖意似乎能一路熨帖到紧绷的小腹深处，连那恼人的抽痛都似乎被这暖流冲淡了一点点。
她端着水杯走回自己房间，关门前，目光再次扫过饮水机，又扫过顾引鹤的背影。
是他吗？他调高了温水温度？为什么？
白天在教室，苏钰维持着惯常的清冷面具。
笔尖划过纸张，解题思路依旧清晰流畅，逻辑严密得让旁边偷瞄她笔记的同学暗自咋舌。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翻页，每一次抬手按压太阳穴，都是在与体内翻搅的疼痛无声对抗。
课间休息，她独自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透气。
微凉的风吹在脸上，稍稍驱散了体内的燥热不适。
她微微阖眼，试图积蓄一点力气。
“苏钰。”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苏钰瞬间睁眼，全身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
是顾引鹤。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那双空寂的白瞳正看着她，里面没什么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
苏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很少主动和她说话，尤其是在这种公共场合。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惯常的冷淡，努力维持着平静。
顾引鹤没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他苍白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个深棕色的小药盒。药盒没有任何标签，看起来极其普通。
“止痛的。”他的声音不高，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副作用小。”
苏钰的瞳孔猛地一缩。
止痛药？他给她止痛药？！
巨大的惊疑瞬间攫住了她。
他果然注意到了。他不仅注意到了她脸色苍白，还精准地猜到了是疼痛。
甚至……准备好了药？这指向性太明显了！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
接？还是不接？接了，就等于变相承认自己身体不适，甚至可能暴露更多。
不接？他会不会起疑更深？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小小的药盒上，像在看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微型炸弹。
走廊里人来人往，投来好奇的目光。
僵持下去，只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最终，苏钰伸出冰冷的手指，动作有些僵硬地从顾引鹤掌心拿走了那个药盒。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微凉的掌心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战栗。
“谢谢。”她的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温度。
说完，她立刻将药盒攥紧在手心，转身就走，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顾引鹤站在原地，看着苏钰几乎是逃离的背影，白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他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尖那瞬间的冰冷触感。
苏钰回到座位，掌心紧紧攥着那个深棕色的小药盒，药盒坚硬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她将它迅速塞进书包最里层，像藏起一个烫手的秘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药，而是因为顾引鹤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眼睛。
他怀疑了，苏钰几乎可以肯定。
那无声调高的水温，这精准递来的止痛药……都是试探，是无声的观察。
他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而她正身处网中央。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身份暴露的后果，她不敢想象。
但奇怪的是，心底深处，除了警惕和慌张，竟没有多少对顾引鹤本人的厌恶。
他目前为止的举动，虽然让她心惊，却并未真正伤害她，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冰冷的“照顾”意味。
这让她更加困惑，也更加不安。
他到底想做什么？
放学后，苏钰没有立刻回宿舍。
她绕到学校后门相对僻静的小路上，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才拿出那个药盒。
她仔细检查了药盒，确认密封完好，没有针孔或任何被动过的痕迹。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抠开一粒药片。
药片是白色的，很小，没有任何特殊气味。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就着瓶装水，将药片吞了下去。
药效来得很快。大约十几分钟后，那一首纠缠不休的、像钝刀割肉般的绞痛，竟然真的开始缓缓退潮，变成一种可以忍受的、深沉的坠胀感。
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一些，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苏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身体上的痛苦缓解了，心头的疑云却更加浓重。
顾引鹤……他给的药，真的有效。
这药是从哪里来的？他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带着满腹的疑虑和身体难得的轻松，苏钰回到了宿舍。
客厅里依旧空无一人。
她习惯性地走向饮水机，想再接杯水。
目光扫过指示灯——依旧是温暖的橙色。
她接了水，温热的水流再次滑过喉咙。
这次，她端着水杯没有立刻回房，而是站在饮水机旁，目光落在那个橙色的指示灯上。
这小小的改变，无声地昭示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和……关注。
就在这时，顾引鹤的房门开了。
他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苍白、冷漠、生人勿近的样子。
他似乎只是出来倒水，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掠过饮水机，最后落在端着水杯的苏钰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
苏钰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
她看到顾引鹤的视线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什么。
是确认她的脸色有没有好一点？还是确认那药有没有效？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着水杯，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房间。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像冰冷的蛛丝，无声地粘附在她的背上。
首到关上房门，隔绝了那道视线，苏钰才靠在门板上，微微喘息。
她低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又想起书包里那个深棕色的药盒。
顾引鹤的关心，像包裹着冰刃的绒布，冰冷又带着一种危险的温度。
她无法拒绝，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这种被看穿、被掌控、却又被无声“照顾”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他到底……图什么？
而客厅里，顾引鹤站在饮水机旁，给自己也接了一杯温水。
他端着水杯，没有立刻回房。白瞳深处，倒映着苏钰紧闭的房门。
他听到了门内那一声极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他的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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