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苏钰的房门关上了。
客厅彻底沉入昏暗,只有壁灯投下小片昏黄的光晕,映着沙发上蜷缩的身影。
顾引鹤没有动。
他维持着“昏睡”的姿态,呼吸微弱而均匀,仿佛真的在高烧褪去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只有搭在薄毯边缘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几秒之后,那双紧闭的眼睛,才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睁开。
没有混沌,没有痛苦。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清醒,像结了冰的寒潭。
客厅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和冰水蒸发后的冷冽气息。
但这些都盖不过一种更清晰的存在——属于苏钰的气息。
干净的皂角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仿佛雨后草木根茎折断的微苦。
这气息缠绕在空气里,也缠绕在他身上盖着的这条薄毯上。
顾引鹤的视线,落回那条薄毯。
深灰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宿舍标配。
此刻却成了房间里唯一能抓住的、与她相关的东西。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缓慢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抚上毯子柔软的绒面。
指尖划过细密的纹理。
这里,是她手指捏住毯子边缘,将它展开的地方。
这里,是她俯身时,垂落的发梢可能轻轻扫过的地方。
指腹下的触感是柔软的羊毛,可顾引鹤却仿佛透过这层织物,触摸到了某种更虚无、更滚烫的印记。
——那是苏钰残留的温度,是她动作时带起的微不可察的气流,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他的指尖停顿,微微用力,陷入柔软的绒面里。
像是在汲取,又像是在确认。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高烧褪去后异常清晰的细节,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快而准地贴上他滚烫的额头。
那瞬间的刺激,像冰锥刺入熔岩,激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记得自己下意识想躲,却被她一只手稳稳按住肩膀。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将他钉在原地,被迫承受那冰与火的酷刑。
“降温。”她当时说。声音简洁,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
还有喂药时……
顾引鹤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指尖下的毯子被攥紧。
他记得自己脱力地栽进她怀里,滚烫的额头猛地抵在她颈窝。
那片皮肤微凉,带着她独特的微苦气息,瞬间成了他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记得自己像个贪婪的乞儿,本能地更深地埋进去,试图攫取更多的清凉和那让他心神不定的味道。
他甚至记得自己无意识蹭过她锁骨时,那清晰的、坚硬的轮廓。
“坐好。”她声音发紧,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僵硬。
她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离开那片过于亲密的领域。
动作干脆利落,喂药,灌水,一气呵成,像处理一件棘手的物品。
可那短暂的、颈项相贴的触感和气息,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了他混乱又异常清晰的记忆里。
比高烧更灼人。
然后,是争执。
他失控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自己都心惊。
他看到了那圈纱布,看到了纱布下隐隐透出的狰狞轮廓。
那一刻,胸腔里翻腾的暴戾和毁灭欲,像失控的野火,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谁弄的?!”
那三个字,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淬了毒的寒意,冲口而出。
仿佛那道伤疤是烙在他自己身上,激起了他灵魂深处最黑暗的占有和破坏欲。
她是怎么回应的?
冰冷得像刀锋的警告:“放手!”
然后,是手腕麻筋上精准而狠厉的一按。
剧痛让他瞬间脱力,也让他从失控的深渊里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看着她后退,看着她将手腕藏到身后,看着她冰冷审视的眼神……
那一刻,顾引鹤清晰地感受到了被“抛弃”的茫然和一种尖锐的、从未体验过的委屈。
像一头被驯兽师狠狠鞭笞、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野兽。
心口的位置,似乎又泛起一丝隐隐的闷痛。
不是高烧后的余韵,是另一种更陌生的、更黏稠的情绪在翻搅。
顾引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暗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
不对劲。
这种感觉,这种失控,这种强烈的、想要将她牢牢圈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冲动,太不对劲了。
不仅仅是因为她救了他,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身上的谜团。
他抚摸着毯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柔软的绒毛。
苏钰……
她身上有太多违和。
那过分利落的身手,面对混乱和危险时超乎年龄的冷静和判断力。
还有包扎、急救时那种近乎本能的、带着专业烙印的熟练……
这绝不是一个在苏家那种环境里、被苛待着长大的“私生子”能拥有的东西。
还有她的身体。
顾引鹤的思绪滑向更隐秘的角落。
在他高烧脱力、栽进她怀里时,身体的紧密相贴,隔着两层薄薄的校服布料。
他记得她肩颈的线条,流畅而清晰,带着一种少年般的利落感。
可那份单薄……似乎又过分纤细了些?
尤其是在他几乎整个上半身重量都压上去时,那瞬间接触到的胸膛轮廓,似乎……过于柔软?
一个荒谬却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在顾引鹤冰冷的心湖中投下巨石。
女扮男装。
这个词语,带着一种禁忌的、扭曲的魅力,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思维。
他猛地坐起身。
动作牵动了还未完全平息的咳嗽,胸腔里传来沉闷的痛痒。
但他毫不在意。薄毯从他身上滑落,堆在腰间。
他靠在沙发背上,微微喘息,银白的发丝有几缕垂落额前,遮住了他眼中锐利如刀的光。
并不是没有证据。
他之前,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兴趣,让人查过苏家。
苏恒,何青,苏珩。苏家的核心人物资料清晰明了。
但苏家还有一个成员,一个几乎被刻意抹去痕迹的存在——一个女儿。
传闻中体弱多病,被何青视作耻辱,常年养在别处,从不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甚至连名字都极少被提及。
外界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年龄……似乎与苏钰相仿?
苏钰,苏珩名义上的“弟弟”,苏家突然出现的“私生子”。
同样神秘,同样查不到清晰的过往痕迹。
两个影子,一明一暗,一男一女……位置却微妙地重叠了。
顾引鹤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微响。
他需要验证。
他需要撕开苏钰身上那层冰冷坚硬的伪装,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契机……
只差一个契机了。
一个能让他毫无阻碍地、近距离地、彻底确认她真实性别特征的契机。
顾引鹤的目光,缓缓移向苏钰紧闭的房门。
门缝底下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她似乎己经休息了。
他想象着门后那个清冷的身影。
此刻的她,是否摘下了那顶几乎焊在头上的鸭舌帽?
是否卸下了那份刻意伪装的疏离和冷硬?
那身宽大的、遮掩一切的校服下,又包裹着怎样真实的曲线?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和兴奋,混合着强烈的占有欲,在顾引鹤沉寂的心底无声地蔓延、燃烧。
他想要知道。
他必须知道。
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更因为……她是他发现的。
她身上那独特的气息,她带来的那种冰火交织的体验,她引发的这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都只属于他。
他不能容忍她身上还藏着另一个巨大的、可能将她从他视线中彻底剥离的秘密。
他需要掌控,绝对的掌控。
浴室……
顾引鹤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地方。
宿舍共用的浴室。
那扇磨砂玻璃门,平时足够隔绝视线,维护基本的隐私。
但如果……出现一点小小的“意外”呢?比如,热水器故障,或者……门锁卡住?
或者更首接一点……
他需要亲眼看见。
不是隔着衣服的模糊轮廓,而是毫无遮挡的、确凿无疑的证据。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疯长,缠绕住他的理智。
他苍白的脸上,因为病后虚弱和高涨的情绪,浮现出一点不正常的薄红,眼底却闪烁着幽暗冰冷的光。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大病初愈的微晃,却异常坚定。
他走到客厅角落的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半杯冷水。
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端着水杯,没有回沙发,而是无声地踱步到苏钰的房门外。
隔着门板,里面一片寂静。
顾引鹤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苍白雕塑。
银白的发丝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门板。
最终,却只是悬停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空气中。
指尖微微蜷缩,又缓缓放下。
不能急。
苏钰太敏锐,太警惕。
下午他高烧时的失控拉扯,己经让她竖起了更高的防备。
任何操之过急的试探,都可能打草惊蛇,让她彻底缩回坚硬的壳里,甚至……提前逃离。
顾引鹤的眼底掠过一丝阴鸷。
他不能让她逃。
他需要耐心。
等待那个最完美、最自然、让她避无可避的“契机”。
他将杯中的冷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似乎暂时浇灭了心底翻腾的火焰。
他转身,不再看那扇门。
客厅的狼藉己经被苏钰收拾干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救助从未发生。
顾引鹤弯腰,捡起滑落在地上的薄毯,动作慢条斯理。
他将毯子仔细地折叠好,抱在怀里。
那上面属于她的微苦气息似乎更清晰了。
他抱着毯子,像个抱着唯一慰藉的孩子,走回沙发,重新坐下。
他没有躺下,只是抱着毯子,靠在沙发背上,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黑暗笼罩下来。
感官却变得更加敏锐。
他能听到隔壁房间,苏钰极其轻微的动作声——或许是翻书,或许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在学习?还是在处理那些“代写”的订单?
无论是什么,她就在那里。
一墙之隔。
这个认知,让顾引鹤抱着毯子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他想要她留下。
不只是在这个宿舍,而是……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在他的视线里。
至于那个契机……
顾引鹤的唇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冰冷的弧度。
他会找到的。
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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