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秋，带着一种洗练过的清澈。阳光透过民政局高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消毒水的、过于洁净的冷冽气息。
林晚签下最后一个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放下笔，抬头看向对面那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显得陌生的男人——江屿。他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惯常的、被冒犯似的不耐烦，仿佛这场婚姻的终结，是对他个人魅力的某种否定。
“好了。”工作人员的声音平静无波，将两份墨绿色的证件分别推过来，“手续完成。”
林晚伸手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薄薄的一本，握在手里却像有千斤重，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指尖触到冰凉的硬质封面，心底那片荒芜己久的冻土，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透进一丝名为“自由”的光。
她没有再看江屿一眼，拎起放在脚边的米白色通勤包，起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踏实。玻璃门上映出她的身影：一身剪裁得体的燕麦色羊绒连衣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微卷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她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新生的意味。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深秋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卷起几片金黄的梧桐叶。林晚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方才室内的沉闷。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闺蜜周晓晓发来的语音，声音元气满满：
“晚晚！怎么样？搞定没？晚上老地方，姐妹给你开个‘新生趴’，必须来！庆祝你脱离苦海，拥抱森林！”
林晚唇角微微上扬，回了个“好”字。是该庆祝一下。庆祝她终于从一段充斥着谎言、背叛和日渐冰冷的婚姻里挣脱出来，庆祝她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选择权。
她看了眼时间，离和周晓晓约定的时间还早。目光不经意扫过街角一家装潢雅致的咖啡馆—— “时光慢递”。名字有点意思。她需要一点热饮，也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来消化这过于“效率”的一天。
推门进去，咖啡豆烘焙的醇厚香气和轻柔的爵士乐瞬间包裹了她。店里人不多，她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热美式。目光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上，思绪有些放空。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风铃声响。
一个穿着深灰色羊毛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形挺拔，带着几分匆忙。他似乎是在找人，目光快速地扫视着店内。当他的视线掠过林晚所在的角落时，猛地定格了。
林晚也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五官端正，鼻梁高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清澈温和，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骤然亮起的光彩。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林晚在记忆库里快速搜索。这张脸……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和模糊，轮廓更加清晰硬朗，气质也变得沉稳内敛。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陈默？”林晚不太确定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迟疑。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清晰地念出，陈默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纯粹、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林晚！真的是你！”他快步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走到桌边时，脚步又有些局促地顿住，“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林晚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关切，像是要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否安好。那目光太过首接和温暖，让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手术”的林晚，心底某个角落微微触动了一下。
“是啊，好巧。”林晚也笑了，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坐？”
“啊，好，谢谢。”陈默连忙应声，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下。他点了一杯拿铁，双手放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缩着，泄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好久不见，林晚。”他看着林晚，眼神柔和，“你……看起来气色很好。” 这句话他说得格外真诚，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晚端起咖啡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是吗？谢谢。”她抿了一口微苦的液体，感受着那份暖意滑入喉咙，“确实很久了，有……十年了吧？从初中毕业就没怎么见过了。”
“嗯，十年三个月零……呃，差不多十年了。”陈默下意识地接口，话到一半又猛地顿住，耳根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端起刚送来的拿铁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得轻轻吸了口气。
林晚看着他有些狼狈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这笑声似乎缓解了陈默的紧张，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你现在在江城工作？”林晚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对，”陈默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算法工程师。你呢？我记得……你大学是在江城大学读的？”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求证。
“嗯，江大中文系。”林晚坦然回答，“毕业就留在这边了。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
“编辑？很适合你。”陈默由衷地说，眼神温和，“我记得你初中的作文就写得特别好，经常被老师当范文念。”
“你还记得这个？”林晚有些意外，心底泛起一丝微澜。那些久远的、模糊的初中片段，似乎因为这个小小的细节，被擦拭掉了一些尘埃，显露出些许轮廓。
“记得的。”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很多事情……都记得。”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陈默的侧脸上，勾勒出他专注而温和的轮廓。咖啡的香气在两人之间萦绕，久别重逢的陌生感在简单的交谈中悄然褪去，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熟悉感，正一点点重新建立起来。
林晚看着他镜片后清澈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似乎比窗外的秋阳更让人感到熨帖。刚刚结束一段冰冷关系的她，第一次觉得，这深秋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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