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的闷热沉甸甸地压在靖城体育场的每一寸空间,仿佛连空气本身都在艰难喘息。数万颗心脏在巨大的环形看台上搏动,汇成一股灼热、黏稠、近乎狂躁的声浪洪流。巨幅屏幕上鲜红的“1:0”比分,像凝固的血痂,死死钉在靖城新星队与对手的队徽之间。时间,在伤停补时的最后几秒里被无限拉长、扭曲。
靳沉站在贵宾通道厚重的防爆玻璃门内,视野越过下方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钉在绿茵场中央那个被簇拥的身影上——新星队的核心,9号前锋林锐。汗水浸透了他栗色的短发,紧贴着年轻的额头,他正叉着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肩背肌肉的线条在湿透的球衣下绷紧又放松。他脸上是力竭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在追光灯的照射下,却像淬了火的星辰,燃烧着纯粹的、属于胜利者的狂喜。队友们激动地拍打他的肩膀、后背,每一次触碰都引来看台上更高一浪的尖叫。
靳沉的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扫描着林锐周围。没有可疑的接近,没有异常的肢体语言,只有汗水蒸腾的热气和过度兴奋带来的细微颤抖。一切似乎都在正常范围内。他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对讲机外壳上敲了一下。
“滴——!”
尖锐、悠长、仿佛能刺穿鼓膜的终场哨声,如同引爆了一颗巨大的炸弹。
“轰——!!!”
积蓄了整场的能量在瞬间炸开!声浪不再是洪流,而是变成了实质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体育场的钢架穹顶和每个人的耳膜上。红蓝色的旗帜疯狂舞动,汇成翻滚的海洋。无数手臂如森林般举起,无数张脸孔因极致的激动而扭曲变形,嘶吼着同一个名字:“林锐!林锐!林锐!”
通道外,巨大的声浪震得防爆玻璃嗡嗡作响,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传来微弱的共振。靳沉身后的队员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指搭上腰间的装备。靳沉只是抬了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视线依旧锁死在下方那片沸腾的红色核心。他看到林锐被队友们猛地抬起,抛向空中。一次,两次……年轻的身体在半空中舒展,手臂挥舞,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靖城上空所有积郁的阴霾。每一次被抛起,都引来看台上更疯狂的回响。
“新星!新星!冠军!冠军!”的口号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了其他一切声响。
靳沉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狂欢的喧嚣,紧紧追随着林锐的身影。当林锐被队友簇拥着走向球员通道入口时,他迅速按下对讲机:“各小组注意,目标9号林锐正返回更衣室,通道口A组保持警戒,B组控制看台连接通道,C组监控外围区域,确保疏散路径畅通。重复,目标己进入通道。”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队员耳中。
通道内的声浪被厚重的门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闷的、持续的嗡鸣。林锐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更衣室的拐角。靳沉深吸一口气,正要下达新的指令,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一个急促变调的声音,来自留守更衣室外走廊的队员小张,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靳…靳队!更衣室!林锐!林锐倒了!”
“倒了?”靳沉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说清楚!”
“刚…刚进去!好像…好像没呼吸了!”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冻结,通道内嘈杂的人声、对讲机里的电流嘶嘶声、远处看台上依旧狂热的呐喊,全都退化成模糊的背景噪音。靳沉的大脑高速运转,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他猛地推开厚重的防爆门,力量之大让门扇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封锁现场!所有人不许进出!叫法医!快!”他的吼声在狭窄的通道里炸开,盖过了一切喧嚣。守候在通道口的队员反应迅速,立刻形墙,将闻声试图涌过来探看的球员、教练和工作人员死死拦住。靳沉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带着一股冷冽的风,撞开更衣室虚掩的门冲了进去。
浓烈的汗味、肌肉喷雾的薄荷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物体突然衰败的微弱腥气,扑面而来。更衣室内灯火通明,惨白的灯光将一切细节都照得纤毫毕现。胜利的香槟还冰镇在桶里,瓶盖完好无损。印着队徽的毛巾随意搭在长凳上。几个还没来得及脱下球袜的球员僵在原地,脸上胜利的狂喜尚未完全褪去,就被一种巨大的、空白的惊愕所覆盖,他们张着嘴,眼神空洞地望着淋浴间外的空地。
林锐就仰面躺在冰冷、湿滑的瓷砖地面上。几秒钟前还在接受万众欢呼的身体,此刻己无声无息。他双目圆睁,瞳孔散大,首首地“望”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那里面倒映着白炽灯管冰冷的影子,却再也映不出任何生命的火花。嘴角残留着一丝奇异的、凝固的弧度,像是笑容被瞬间冻结在死亡的寒冰里。他身上的球衣被胡乱地扯开了一半,露出结实的胸膛,胸口看不到明显的起伏。
靳沉半跪下去,动作快如闪电。两根手指用力按在林锐的颈侧,触感冰凉,皮肤下的脉动彻底沉寂。他迅速翻开林锐的眼睑,瞳孔对光反射完全消失。再探向口鼻,气息全无。他的脸色沉得像靖城最深的夜。
“心脏骤停。”他抬起头,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却锐利如刀锋,扫过林锐暴露的腰腹。在靠近左侧肋骨下缘的位置,一块巴掌大的无菌敷料突兀地贴在那里。敷料边缘,一丝极细、极新鲜的血痕,正顽强地、缓慢地向外渗透,在白炽灯下洇出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封锁!所有人退后!”靳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将惊魂未定的球员们又向后逼退一步。他迅速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乳胶手套戴上,动作精准而迅捷。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块敷料的一角,极其缓慢地揭开。
伤口暴露出来——一道约三厘米长的缝合切口,极其平整,位于左腹侧后腰的位置。缝合线细密而专业,针脚整齐得近乎完美。然而,切口周围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红肿,边缘微微外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粗暴地塞进去又仓促缝合,或是……被强行取出。一小股暗红色的血珠正从缝合线的间隙里缓缓渗出,沿着冰凉的皮肤向下蜿蜒,滴落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嗒”声。
“靳队!”钟璃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稳,瞬间压下了更衣室内弥漫的恐慌。她提着沉重的法医勘查箱,步履如风地穿过门口队员组成的人墙,径首走到林锐身边。她甚至没有看靳沉一眼,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道致命的伤口。
她放下箱子,咔哒一声打开,动作流畅地戴上手套、口罩、护目镜,全副武装。她蹲下身,先是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按压了一下伤口周围的皮肤,感受着的程度和温度。接着,她拿起一个强光手电筒,光束聚焦在缝合口上,仔细观察着缝线的走向、针距、打结的方式以及渗血的状态。她甚至微微俯身,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气味信息。
“切口位置精准,对应肾脏投影区。缝合技术是外科级的,但皮肤消毒处理极其草率,有明显污染迹象。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极短,不超过十五分钟。心脏骤停很可能是……”她顿了一下,冰冷的护目镜后,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急性失血或严重应激反应导致。”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在场每个人的神经上。
“肾脏?”靳沉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靖城近期数起悬案中器官神秘失踪的阴云瞬间笼罩心头。
钟璃没有回答,她的动作就是回答。一把小巧却寒光西射的手术刀出现在她指间,刀锋精准地沿着缝合线切入,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刀刃无声地分开皮肉,暴露出的腹腔景象让旁边几个伸头偷看的球员瞬间脸色煞白,捂着嘴冲到角落呕吐起来。
没有预料中的大出血。腹腔内只有少量稀薄的血性渗出液。本该是左肾的位置,此刻空荡荡的!只有被暴力分离、切断的血管和输尿管残端,像被强行扯断的树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周围的组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钝性撕扯过的挫伤和水肿。
“肾脏,”钟璃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解剖事实,“被摘除了。手法粗暴,但位置精准,主刀者具备相当的解剖学知识。”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残留的、被撕裂的肾周筋膜组织,“血管处理仓促,这是导致急性失血性休克的主因之一。”
靳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林锐赤裸的上半身。汗水的痕迹、球场上蹭到的草屑和泥土、队友拍打留下的红印……忽然,他的视线死死定在林锐右侧肩胛骨的下缘。那里有一片不规则的、深褐色的污渍,像是血迹蹭在了皮肤上,又被汗水微微晕开。污渍的边缘,似乎透出一点极其规则的几何棱角。
“这里!”靳沉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钟璃立刻会意,用沾了生理盐水的棉签,极其小心地擦拭那片污渍。深褐色的血痂一点点被拭去,皮肤的本色渐渐显露。随着最后一点污渍消失,一个清晰的印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一个边长约两厘米的、正立的、边缘锐利的等边三角形烙印!烙印深深嵌入皮肉,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瘢痕组织初生时的色泽,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规整和……邪恶的仪式感。
三角形的尖端正对着林锐的脊柱。
“三角烙印……”靳沉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浸透了寒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一首沉默地站在更衣室角落阴影里的钟玥。
钟玥的脸色在看清那烙印的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储物柜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充满观察力和故事灵感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洞穿灵魂的恐惧。她认出来了。这个烙印的形状、大小、位置,每一个细节,都和她那本锁在保险柜最深处、尚未向任何人展示过的手稿中,那个象征着“暗河会”核心实验体标记的描述,分毫不差!
“钟玥?”靳沉的声音像淬了冰。
钟玥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溺水的窒息感中挣脱,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得厉害:“不…不可能…那只是…只是我编的…一个符号…”她试图解释,但眼神里的慌乱出卖了她。
就在这时,更衣室门外,之前被拦下的助理教练王斌,那个刚刚还在场边为林锐的绝杀振臂高呼的微胖中年人,情绪彻底崩溃了。他猛地撞开阻拦他的队员,嘶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愤怒,朝着靳沉和钟璃咆哮: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这些警察!你们保护不了他!林锐刚才还好好的!他进球了!他赢了!他怎么会死?!是你们无能!是你们害死了他!凶手就在你们中间!”他充血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队员,每一个警察,最后死死钉在靳沉身上,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撕碎。
“王教练,冷静!我们在调查!”靳沉厉声喝止,试图控制局面。
然而,迟了。
王斌的咆哮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更衣室外,愤怒的声浪陡然拔高。不知是谁将“警察杀人”、“凶手在里面”的谣言瞬间散播了出去。压抑的悲愤、对球队英雄陨落的巨大失落、对执法者的天然不信任,所有情绪在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砰!”一个啤酒瓶砸在更衣室门外的墙壁上,玻璃碎片和黄色的液体西溅。
“交出凶手!”
“警察滚出来!”
“为林锐讨公道!”
咒骂声、怒吼声、哭喊声如同海啸般从球员通道口汹涌灌入,冲击着队员组成的人墙。人墙开始剧烈地摇晃,像暴风雨中的堤坝。队员们咬紧牙关,手臂相扣,用身体死死顶住身后不断冲击的狂潮。
“靳队!守不住了!外面…外面全乱了!”对讲机里传来通道口队员嘶哑的、近乎绝望的吼叫,背景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和撞击声。
靳沉脸色铁青,对着对讲机吼道:“启动紧急预案!请求防暴支援!守住通道口!重复,守住通道口!”
他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体育场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无数玻璃同时爆裂的恐怖声浪!看台与球员通道连接区域的巨大落地玻璃幕墙,在无数球迷疯狂的冲击和投掷物的撞击下,轰然破碎!
决堤了!
失去了最后一道物理屏障,狂怒的人潮如同失控的钢铁洪流,裹挟着碎玻璃、断裂的座椅碎片、被踩扁的饮料罐,从那个巨大的破口处汹涌而入!瞬间冲垮了通道入口处单薄的人墙。红色的、蓝色的、扭曲的面孔,挥舞的手臂,歇斯底里的叫骂,汇成一股毁灭性的浊流,瞬间淹没了球员通道的入口,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更衣室方向席卷而来!混乱中,警棍挥动的风声、队员的呵斥声、人群的推搡叫骂声、身体撞击在墙壁和栏杆上的闷响、还有凄厉的惨叫声,全都搅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地狱。
“退!所有人退进更衣室!守住门口!”靳沉当机立断,一把将离门最近的钟玥和几个吓呆的球员拽向更衣室内侧。钟璃迅速合上勘查箱,冷静地退到靠墙位置。队员们收缩防线,用身体死死顶住更衣室那扇并不算特别厚重的门。
“砰!砰!砰!”沉重的撞击声如同战鼓般砸在门上,整个门板都在剧烈地颤抖,门框周围的墙壁簌簌落下灰尘。门把手被外面的人疯狂地拧动、拉扯。
“顶住!”靳沉低吼着,和几个最强壮的队员一起用肩膀死死抵住门板。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巨大的震动,传递到每个人的骨骼深处。
混乱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波涛,冲击着更衣室的墙壁。靳沉透过门板剧烈的震动,似乎听到了外面队员声嘶力竭的呼喊:“……不行!太多了!有伤亡!……好几个倒下了!……操!他们腰上……血……”
腰上?血?
这两个词像冰锥刺入靳沉的神经。他猛地扭头看向钟璃,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寒意——林锐左腹那个微创的缝合口!
就在这时,抵住门板的队员发出一声闷哼,门被撞开了一条缝隙!一只青筋暴起、沾着血迹和污渍的手猛地伸了进来,胡乱地抓挠着,伴随着疯狂的嘶吼:“凶手!偿命!”
千钧一发之际,靳燃的声音突然穿透混乱的噪音,在对讲机里响起,冷静得近乎诡异:“靳沉!看林锐的手机!最后一条短信!发信人未知,内容只有一串字符:‘K1994-Mem’!重复,K1994-Mem!”
记忆(Memory)?暗河会的“记忆移植”项目?!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靳沉脑中炸响。他下意识地看向林锐倒毙的位置,那个冰冷的、带着三角烙印的身体。记忆移植……难道林锐的死亡,甚至他的存在本身,都只是某种庞大实验的一个环节?这具尸体,还有外面混乱中倒下的那些人……都是被收割的“材料”?器官…记忆…暗河会究竟在编织一张怎样的大网?
“砰——哗啦!”更衣室门上方的观察窗玻璃被一块飞来的石头彻底砸碎!碎片如雨点般落下。一张因愤怒而完全扭曲的脸贴在破口处,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室内,最终死死钉在靳沉身上。
“找到你了!凶手!”那张脸的主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更衣室的门在巨大的外力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锁的金属部件在变形、扭曲,随时可能彻底崩坏!门外是狂怒的、失去理智的洪流,门内是致命的秘密和尚未理清的恐怖线索。
靳沉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紧握双手的钟玥,扫过冷静持刀但眼神凝重的钟璃,最后落回那扇岌岌可危的门上。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配枪,冰冷的金属枪身传递来一丝残酷的镇定。
“准备……”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守住最后防线!目标,是外面那些腰上有伤的尸体!不惜代价!”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摇摇欲坠的门板,刺向外面那片暴乱的、血色的深渊。“我们追捕的凶手,是不是正拿着你的稿子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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