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罗·菲加。
房屋中介。
林舟的大脑将这两个词和猫眼里那个金发粉西装的男人拼凑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堪比黑帮火并的爆炸性眩晕。
这就像一头穿着芭蕾舞裙的老虎在敲门，礼貌地问你能不能借点糖。荒谬感和危机感在他的胃里拧成了一团。
他不能不开门。一个正常的、无辜的、名叫里奥·麦克斯韦的美国交换生，没有理由对着一个“房屋中介”闭门不见。那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林舟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将心脏的狂跳和肌肉的僵硬一并排出体外。他松开门把手，退后一步，再重新握住，脸上己经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混合着被打扰的睡意和一丝警惕的表情。
门开了。
门外那个男人脸上的微笑，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也更加虚假。“早上好，请问是麦克斯韦先生吗？”
“我是林舟，里奥是我的好朋友，他在几个月前己经去世了。”林舟用这具身体习惯的美式口音回答，眼神里透着询问，“你是？”
“吉罗·菲加。”男人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宫廷舞会，“一名房屋中介。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
他的视线越过林舟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公寓内部。
林舟侧过身，让出门廊的位置，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邀请。“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吉罗·菲加顺势走进了房间，那身考究的粉色西装和这间破旧的公寓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突，“这栋楼的业主，正在考虑出售整栋物业。我受委托，需要对每户的状况进行一个初步的评估。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一个完美的、无法拒绝的理由。
林舟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吉罗的背影，那头金色的长发，在昏暗的室内也像是会发光。他关上门，转身时，吉罗己经站在了房间中央，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张画着两个红圈的地图上。
林舟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看来林先生对那不勒斯的地理很感兴趣。”吉罗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只是怕迷路。”林舟不动声色地走到桌边，状似随意地拿起一本书，挡住了地图的一部分，“我方向感不太好。”
“一个好习惯。”吉罗点点头，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转向窗户，“港口区的风景不错，就是晚上可能会有点……吵闹。”
“我还好，我睡得很沉。”林舟回答，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大脑的审查。
“是吗？”吉罗转过身，绿色的眼睛像两片通透的翡翠，笔首地看向林舟，“那真是幸运。我听说，昨晚码头那边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有时候，过分的‘安静’，比吵闹更让人心烦。”
“安静”。
这个词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林舟的神经。
他来了。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个叫吉罗·菲加的男人，就是“热情”派来敲打他这颗可疑钉子的人。
林舟放在书本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要不要立刻让“寂静之声”浮现，用“定点静音”罩住这个男人的口鼻和双耳，让他瞬间变成一个无助的聋哑人。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嗅到了一股和多尼完全不同的、更加危险的气息。
就在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到仿佛能用刀切割时，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特莉休顶着一头乱成鸟窝的金发，穿着一件宽大的乐队T恤，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她脸上还带着被吉他弦压出的红印，显然是刚从一场鏖战中醒来。
“喂，大清早的，你家来客人了？”她打着哈欠，声音沙哑，目光落在吉罗·菲加的身上，然后，她的哈欠打到一半卡住了。
特莉休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吉罗，就像在欣赏一件顶级的艺术品。
“哇哦，”她吹了声口哨，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你是在拍时尚杂志封面吗？还是哪个视觉系乐队的主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的紧张和试探。
林舟感到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头痛。
吉罗·菲加也明显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对着特莉休点头致意：“您好，小姐。”
“他是房屋中介。”林舟赶紧解释，试图把这匹脱缰的野马拉回来。
“房屋中介？”特莉休的眉毛挑得老高，她指着吉罗那一身骚包的粉色西装，“穿着这个卖房子？你们是按成交价的百分之五十抽成吗？”
“您的赞美，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吉罗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真实的莞尔，他看着特莉休，又看了一眼林舟，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邻居真有趣”。
这荒诞的一幕，让林舟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了下来。他意识到，特莉休的存在，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一个身边有如此脱线、充满活力的朋友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躲在暗处、心机深沉的替身使者。
“我的评估己经差不多了。”吉罗收回目光，重新变得彬彬有礼，“感谢您的配合，林舟先生。”
他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和您朋友的……练习。”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墙壁的方向。
林舟的心又提了起来。
“对了，”吉罗站在门外，回头，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绿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昨晚，我在码头的一个朋友，丢了些很重要的东西。他说，就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幽灵给偷走了。”
他的目光，像两根冰冷的探针，刺入林舟的眼睛。
“在这座城市，就算是幽灵，也得小心脚下。”
“Arrivederci（再见）。”
门，轻轻地关上了。
林舟靠在门板上，才感觉到后背己经湿透。
吉罗·菲加。他不是来试探的。他是来警告的。
那句“看不见的幽灵”，那句“小心脚下”，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空洞”砸得摇摇欲坠。
“喂，”特莉休的声音把他从冰冷的恐惧中拉了回来，“那个家伙，真的只是个中介？”
林舟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那副八卦又好奇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的想法，是何等的幼稚。
洞己经被发现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洞口的那挺机枪被发现之前，先找到对方的弹药库。
他看着特莉休，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或许吧。谁知道呢，在那不勒斯，一个卖披萨的都可能是个杀手。”
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特莉休哈哈大笑起来。
而林舟，却在她的笑声中，冷静地在脑海里，将那本《寂静之声使用手册》翻到了新的一页。
标题是：攻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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