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窝棚，纪凌一脚将还在发懵的医生踹进去。
怀里的白团子还带着微温，被他毫不迟疑地塞到气息微弱的独眼嘴边。
独眼被食物的热气唤醒，本能地吞咽起来，那点柔软的、充满淀粉的温暖瞬间融化在冰冷的口腔里，仿佛点亮了一线生机。
医生蜷缩在角落里，抱着他的药箱瑟瑟发抖。
纪凌解开后腰别着的匕首，目光钉在医生脸上，压低声音，刀尖指了指靠着墙壁艰难咽食的独眼，“救他。做你该做的事。耍花样……”
他手腕猛地一抖，匕首寒光一闪，深深钉在医生脚边腐朽的木头上，刀柄犹自颤动。
“就用你的命来抵！”
那匕首钉入腐木的沉闷声响，比任何威胁都更有效。
医生瞳孔猛缩，枯槁的身体筛糠般抖动了一下，死亡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亡命徒下一秒就能割开自己的喉咙。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眼神惊恐地看向独眼——
那人断臂发亮，脸色惨白发青，呼吸微弱，一看就是严重感染加高烧脱水，随时会断气。
在渔村这些年，他早就练就了一双分辨死气的眼。
医生不再犹豫。
活下去，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
他颤巍巍地爬起来，几乎是用爬的姿势靠近独眼。
他打开怀中的药箱，动作竟然在极致的恐惧中恢复了某种职业性的、刻在骨子里的利落，抖着手却异常精准地开始检查独眼的瞳孔、颈动脉搏动、额头滚烫的温度，然后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可怕的断臂。
“清创…退烧针…必须静脉注射…要重新固定…”
老头的声音抖得厉害，但思路却异常清晰，仿佛另一个麻木的、只知道救人的灵魂在掌控身体，语速极快地报出最紧急的需求。
纪凌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落在药箱内部——
几支包裹严实的注射针剂、小瓶装的生理盐水、几种药片、简陋的包扎用品——
那几样消炎药和一瓶疑似退烧用的安乃近注射液！
虽然看不懂，但应该是救命的东西。
纪凌眼神微动，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催促着医生行动，像一个最严厉的监工，确保每一秒都用在刀刃上。
匕首依旧钉在地板上，寒光凛然。
在死亡的刀锋驱策下，赤脚医生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他麻利地撕开一支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
用颤抖的手将药液吸入针管，然后颤声指导着纪凌帮忙将独眼的手臂抬到一个合适的高度，露出肘窝的血管。
针尖刺入皮肤时，独眼闷哼了一声，医生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纪凌一手牢牢按住独眼的手臂，另一只手无声地搭在匕首柄上，目光寒澈，仿佛那针头再偏离一毫就会立刻落下。
巨大的压力下，医生几乎是咬紧牙关，凭着几十年的肌肉记忆，完成了关键性的注射。
接着是清创——
粗糙的生理盐水冲洗伤口脓液，疼痛让昏迷中的独眼都剧烈抽搐起来，医生满头冷汗，用烧红的小刀（简陋得可怕）烫掉腐烂坏死的组织边缘，再用布条蘸着浓烈呛人的土制草药糊敷在伤处包扎。
整个过程血腥而粗暴，医生的手指被脓血染污，却仿佛失去了恐惧，只剩下麻木和机械的本能。
纪凌全程只负责按人、递东西、施加压力，眼神从未离开过医生的手和药箱。
他清楚，这种救治比起基地的条件是十倍百倍的不如，但此刻，这就是独眼活命唯一的稻草。
馒头提供的温热糖分和注入体内的药物，正强行吊着这盏将灭的残灯。
废棚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死域。
只有伤口处理时细微的撕扯声和独眼压抑的、不成声的痛苦喘息。
几粒消炎药被医生碾碎，混着他从水缸底刮下来的那点浑浊水底强灌进独眼喉咙。
时间在充满消毒水、血腥气和草药怪味的狭小空间里缓慢爬行。
......
日子在煎熬与微弱的希望中流逝。
在死亡的威胁和纪凌冰冷目光的持续“鞭策”下，赤脚医生成了这个破败角落最忙碌的人。
他每天天不亮就被粗暴推醒，重复着换药、注射、监测体温、调整粗糙夹板的动作。
纪凌偷来的那点食物，被优先供给独眼和医生维持体力。
医生眼中的恐惧并未消退，但那份对独眼伤势恶化的焦虑，竟然奇异地压倒了被囚禁的绝望，变成了一种麻木的责任感。
他会在换药时凑近听独眼的呼吸，眼睛盯着那条断臂的红肿程度变化，嘴里会无意识地嘟囔着。
“又下去一点…硬块软了…”
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向上天祈祷自己的努力有效——
这关乎他能否活下去。
奇迹般的，或许是赤脚医生那点粗浅的医药终于起了作用。
或许是独眼自身那股野草般、烧成了灰都要发芽的顽强生命力真的可怕。
又或许是葫芦残留在纪凌身上那点微乎其微的“气息”（纪凌强行喂食时不可避免的接触）起了些微影响……变化。
在第六天的清晨真切地显现了。
几天下来的接触，医生也没那么害怕。
他按惯例去换敷药布时，手指下意识地触碰到独眼的额头。
他的手猛地顿住了。
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枯槁的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始终如幽灵般守在旁边的纪凌，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
“退…退烧了。”
这三个字出口，他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又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
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指着独眼的断臂，动作因为激动而发僵。
“热肿…消了些…摸起来没那么烫手了…”
尽管那条手臂依然肿大得不成样子，但在医生日复一日、与死神抢命的经验里，那股“死气沉沉”的高热，确确实实，退了。
纪凌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一颗沉重的石子，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
退烧，消肿。
这是最关键的转折。
阎王殿的门，被顶回去了。
他看向角落药箱的目光深处，那抹冰封的残酷悄然溶解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缝隙。
这个医生，这个被死亡逼出来的“工具”，似乎……真的发挥了作用。
“你的命，暂时保住了。”
纪凌的声音依旧冰寒，没有半分温度，指向医生。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承认”医生自身的价值。
医生身体剧烈地一颤，眼中浑浊的液体差点涌出，那不是喜悦，是恐惧重压下终于获得一丝喘息后的崩溃。
纪凌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依旧昏睡但呼吸明显平稳下来的独眼脸上。
那条路，似乎有了点模糊的轮廓。
但光有命不够，需要有力量的筹码！
一首萦绕在纪凌脑中那个疯狂又理所当然的念头，破水而出。
他走到医生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医生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纪凌的声音如同寒铁刮擦，“手机，拿来。”
医生身体猛地一缩，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药箱，像鹌鹑一样埋着头。
纪凌的耐心被耗尽了。
他猛地出手，动作快得医生根本反应不及。
粗糙冰冷的大手首接伸进医生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大褂口袋，粗暴地抓扯！
医生惊恐地抬起头，枯瘦的脸颊抽搐，“爷...您...您要打哪里？”
“春长市。”纪凌依旧面不改色。
“春...春长？”医生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哭腔，“爷，那是长途啊！我、我没办长途套餐...电话费...”
“少废话。命不想要了？”纪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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