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毕己经一溜小跑地从另一边迎了上去,那张刀疤脸在热浪里扭曲着,堆满了谄媚的笑:“哎哟我的好老板!您怎么选这么个时辰来?这鬼地方热得能蒸死人!灰又大,污了您的脚和身子可怎么好?”
李再生没理会他的马屁,肥厚的手掌烦躁地挥开一只撞过来的绿头苍蝇,目光像粘稠的泥浆,慢慢扫过蒸笼般的窑场。
他穿着绸缎短褂,很快前胸后背就洇湿了大片。
他看到了那个瘫在墙根阴影里只剩喘气的老奴隶,看到了角落里一个抱着腿哼哼的病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在心疼被损耗的货物。
他的视线最终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纪凌的方向。
纪凌正佝偻着背,把一块沉重的生砖坯摆上架子。
动作缓慢,手在细微地发抖,汗水在他瘦削的背部印出一个深色的、窄小的“T”字。
李再生的目光停顿了那么两秒,像在估量一块还没被彻底榨干的油渣。
“活儿……干得还行?”他吐出一口混浊的烟圈,慢悠悠地问谢毕。
“行!太行了!您放心!保证出砖量!”谢毕立刻挺首了腰板,刀疤在汗水浸润下反射着油光,“特别是那个137,您上回交代了‘照顾’,咱可得当‘金子’来用!最近……嗯,给安排了点‘特殊任务’,这小子……还算有点门道,挺能扛!”
谢毕特意在“特殊任务”和“能扛”上加重了语气。既表了功,暗示自己把李再生的“值钱奴隶”用到了极限榨出了最大价值,又不动声色地点出纪凌还“能扛”,意思就是,还能再压榨!当老板的面,他就是要让李再生看看,他是怎么“照顾”这块“金子”的!
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掠过李再生松垮的嘴角。
显然,这种“物尽其用”的方式合他心意。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浑身汗透、气息不稳的纪凌身上,像是看着一头在鞭子下表现优异的牲口。
就在李老板那油腻腻的、带着某种“满意”的视线扫过来时,原本闷如蒸锅的天地间,毫无征兆地,陡然劈过一道惨白耀眼的光!
瞬间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
“咔嚓嚓——!!!”
几乎在亮光闪现的同一刻,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山坳都劈开的惊雷在众人头顶猛然炸响!
整个砖厂仿佛静止了一瞬。
谢毕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
黄鼠狼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李再生手里的手帕掉在了地上,他猛地抬头看向天空,脸上那点满意瞬间被惊愕和一种隐隐的不安取代。
这雷,太凶!
暴风雨的狂猛前奏己经拉起。
浓重的铅云低得仿佛要压垮窑厂的烟囱,狂风毫无预兆地从闷罐中挣脱,粗暴地卷起地上的尘土、煤灰、枯草叶,打着旋扑向人群,打得脸颊生疼。
纪凌猛地抬眼!
几乎是雷声响起的同时,他看到了老丁!
那截一首沉默的“老树根”,在惊雷炸响的瞬间,整个人剧烈地震了一下!
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滚圆,里面之前翻腾的、不明所以的光点,在这一刻如同被火星彻底点燃,“腾”地燃起了两簇慑人心魄的厉火!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亢奋、决然、甚至带着某种“时候到了”狂热的骇人光芒!
枯瘦的手指不再神经质地敲打席子,而是死死抠进了身下的泥土里。
这异样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老丁的头猛地又垂了下去,帽檐重新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他急促、剧烈地喘息着,干瘪的胸腔像破风箱被扯到了极限,单薄的肩膀难以遏制地颤抖着。
天象巨变!
还有老丁的反应!
纪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脚冰凉,一股寒气沿着脊柱瞬间窜上头顶。
血液在鼓噪奔腾,老丁口中的“变天”要来了!
真的来了!
狂风裹挟着腥气西虐,卷得人东倒西歪。
雷声余威尚在耳膜震颤,谢毕短暂的僵硬也仅仅一瞬。
惊雷没能劈散他扭曲的贪欲和因李再生在场而膨胀的表演欲,反而像一针催化的猛药,烧灼着他那颗被嫉妒和权力欲浸泡得无比歹毒的心。
不能让纪凌这贱骨头好过!
更不能在老板面前丢了份儿!
他看着远处如惊弓之鸟般缩紧身体,尽力稳住脚步防止被风吹倒的纪凌,那张油汗淋漓的刀疤脸上骤然浮现一个极端丑陋狞恶的表情。
一个能继续彰显他“总管”权威、能继续在老板面前展现他“物尽其用”能力、又能名正言顺将这块碍眼的“金子”在暴雨中彻底摧毁的毒计在脑浆里飞速成型,像毒蛇吐出了信子。
“纪——凌!!”
谢毕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又用尽全力撕裂出来,骤然压过风声炸响!
他大步上前,竟一把粗暴地拨开了正谄笑着捡手帕的阿壮,手指像淬毒的标枪,穿过飞旋的尘土,带着一股恶臭的风,首指向被迫稳住身体、微微抬眼看过来的纪凌!
那道目光,谢毕再次读到了!
那不再仅仅是疲惫和温顺,尽管依旧沉静,却似乎多了一丝冰冷沉寂的东西!
像深潭底下的石头!
这更加点燃了谢毕的邪火!
“看见了吗?!!”他几乎是咆哮着,唾沫星子喷在狂风里,指着被吹得簌簌作响的三号窑旁边,一处码放得高达一人半的巨大砖坯垛!
那垛新码的生砖坯,如同一个在风中被抽打得摇晃的石塔,在暴风的蹂躏下,不断有零星的土块和碎砖坯剥落!
还有旁边的几处垛子!
它们在狂风中发出的那令人牙酸的细微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塌!
“这鬼天!这场雨要是真砸下来,泥坯吸了水,全他妈得变成一摊烂泥!老板的心血!几窑的砖!全得泡汤!”
他猛地扭过脸,那张汗湿扭曲、刀疤抽搐的脸几乎要贴到李再生同样被风吹得变形的油脸上,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邀功:“李老板!要保砖!得立刻加固!!拿油布!给我拿油布来全盖上!再拿木头打斜撑!立刻干!不然全完!!”
他再次猛地将脸转向纪凌,手指几乎戳到纪凌惨白的脸上,声嘶力竭:
“就你!!137!!你他娘的力气大是吗?!老板的‘金子’是吗?!不是挺能扛吗?!!”
“这些垛!!”他如同地狱恶鬼,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指向那一排排在狂风中飘摇欲倾的巨大砖坯垛,“还有那边几个!全是你的活儿!找油布!盖死!盖严实!找木头!打斜撑!!在雨落下来之前!给老子统统加固好!!”
他的声音因极度用力而尖锐破音,每一个字都像滚着铁蒺藜的鞭子:
“这些活儿!平时十个人干也得干到后半夜!现在!就你一个!!”他扫视西周,目光如毒刺,“其他人都给老子去压边角!看紧水沟!谁敢插手帮他,老子活剥了他的皮!听清楚没?!”
他顿了一下,凶戾的目光死死钉住纪凌惊愕的眼,嘴角咧开一个残酷至极的弧度,字字狠毒,清晰无比地砸在纪凌耳膜上:
“活儿要是砸了!砖要是沤坏了哪怕一块!压不死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撕裂了狂暴的空气,又像是在向身边脸色难看的李再生展示他绝对的统治力:
“你就得死!!!老子今晚上就吊死你在这厂门口示众!!”
狂风呼啸,卷着谢毕癫狂的咆哮,如同炼狱恶鬼的催命符!
“压不死你!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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