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染缸夜啼

三更梆子响过，永昌纺织厂的染坊只剩三号缸还亮着灯。沈砚秋握着染棒搅动靛青时，眼角余光瞥见王师傅往料斗里倒东西。那粉末呈暗紫色，倒在木勺里沙沙作响，与她昨夜在周仲麟旧物箱里见过的琉球矿石标本颜色无二。

"王师傅，这月的靛青怎么泛着铁锈味？"她故意让染棒磕在缸沿，碎瓷片掉进染料里，惊起一圈蓝黑色涟漪。王师傅的手抖了下，木勺里的粉末撒出些许，落在青石板上竟凝成细小的冰晶。沈砚秋想起春桃账簿里"毒蓝遇冷凝晶"的记载，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新来的懂什么，"王师傅用竹刀刮着料斗，刀身刻着的"壬"字被粉末染成暗紫，"老方子要加矿料，染出的布才经晒。"他转身时，后腰挂着的牛皮袋晃了晃，袋口渗出的粉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沈砚秋低头搅动染料，看见缸底沉着的粉末正与靛青发生反应，泛起细密的气泡。

后半夜换班时，她假装整理工具，摸到王师傅遗落在染缸边的竹刀。刀缝里卡着的粉末被汗水浸湿，显出浅紫色的纹路。突然，巡夜的梆子声近了，她慌忙将竹刀藏进围裙，指尖触到布料夹层里的空心织针——这是母亲教她藏药粉的法子，针尾刻着的缠枝莲纹与黄铜别针如出一辙。

"沈砚，发什么呆！"工头李奎的铜烟袋敲在染缸上，烟锅里的膏体溅进染料，发出"滋滋"的声响。沈砚秋瞥见他袖口绣着的东洋菊，花瓣针脚与阿殊旗袍内衬的无二，只是花心处多了个被烟头烫出的疤。"去把硫化染料搬来，"李奎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手脚麻利点。"

搬运染料时，沈砚秋故意崴了脚，木桶摔在地上，深褐色的液体溅在裤腿上。这染料带着刺鼻的臭鸡蛋味，与父亲医书里记载的"蚀骨水"症状相同。她咬着牙爬起来，看见王师傅站在料斗旁，正用木勺将暗紫色粉末拌进硫化染料，粉末遇水立刻冒出蓝黑色的烟。

深夜收工后，沈砚秋躲在布堆里拆开空心织针。针管里的粉末在月光下显出细微的六角形结晶，与她在江底沉船里见过的毒蓝母液结晶形态一致。突然，春桃扒开布堆钻进来，手里举着块刚染好的布："沈姐姐，你看这花纹！"

布料在煤油灯下展开，靛青色的底纹上隐约浮着白色的图案。沈砚秋想起周仲麟给的紫外光灯，从发髻里摸出藏着的镜片，对着布料一照——雪白的经纬间赫然显出三面并列的旭日旗，旗面边缘用矿物粉末勾勒，在紫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这是...日军军旗？"春桃的声音发颤，布料掉在地上，露出背面用"乱针绣"藏着的密语："戊申年矿料，琉球运来"。沈砚秋的黄铜别针突然发烫，别针尾端划出三短一长——周仲麟的摩斯码。她想起王师傅后腰的牛皮袋，突然明白那些暗紫色粉末不是普通矿料，而是日军用来制作军布标识的毒蓝母液。

染坊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煤油灯的光晃了晃，照见布面上军旗的刺刀图案。沈砚秋慌忙将粉末倒进空胭脂盒，盒底刻着的残莲纹与腕间残镯的无二。她知道，王师傅每晚添加的不是染料，而是通往敌营的密信，而这染缸里的每一寸布，都在无声地记录着通敌的罪证。

春桃捧着布料的手在发抖，布角的线头勾住了她的银锁，锁面鸢尾花投射的影子在地上组成完整的血莲。沈砚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父亲说过"织机为刃，可裁乾坤"，此刻这染缸里的毒蓝母液，终将成为刺破黑暗的第一缕光。